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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长桴
找他麻烦。

    便在谢贻香思索之际,殿中的徐公公又取过一份奏章念诵起来。谢贻香虽已等待良久,倒也不敢僭越,只得继续静候。她怕得一子心生急躁,扭头去看,只见这小道士人虽站立当场,双眼却早已合上,显是在闭目养神,并无丝毫不耐烦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话说接下来这一份奏章倒是简洁,几句恭请圣安的套话一过,便听徐公公念道:“……而今西域诸国再犯国境,以突厥国王子哥舒瀚海为首,于嘉峪关前列阵,显是与假托恒王之名的逆贼暗中勾结,约定共同举兵。嘉峪关守将龚百胜得墨家首脑墨寒山相助,率墨家众弟子御敌于国门之外,看似固若金汤,实则大为不妥……”

    “……须知墨家一脉,学说也,素来有愚弄民智之能、蛊惑人心之术,绝非草莽帮派之流所能相提并论,不可不防。况且墨家前番成功御敌,已然深得嘉峪关内外民心,若今朝再建功业,势必名扬西北边陲,民心之所向也,终将酿成大祸。是以嘉峪关战事虽急,微臣却以为墨寒山及门下弟子绝不可再委以重任,务必禁止墨家众人……”

    徐公公刚念道这里,卧榻上批阅奏章的皇帝突然抬头,厉声骂道:“鳖孙!你若有墨寒山一半本事,大可替咱去守嘉峪关,在这里放屁做甚?诏——御史叶清构陷忠良,当斩,立决!其家人带枷游街三日,以儆效尤!另,再有构陷墨家者,同罪!”

    殿中的徐公公急忙应允,还是叫小太监传令下去。侧殿里帷幕后的谢贻香不禁心道:“皇帝年事虽高,人倒还没糊涂。”谁知她刚生出此念,便听正殿里皇帝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墨家……学说?哼,狗屁学说!”他随即又吩咐徐公公道:“胡虏犯我疆土,墨家仗义守城,理当嘉奖,朝廷上下亦不可袖手旁观!你这便吩咐高骁,待到城外叛军一退,便立刻率亲军都尉府众人前往嘉峪关,务必与墨家同心协力、奋勇杀贼!只是待到西域各国兵败退去,咱再不想听到关于墨寒山和墨家的任何事。”

    正殿里的徐公公再次领命,这边谢贻香却已是冷汗直下,暗道:“皇帝好狠的心思……不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本就是他的拿手做派!”她正思索之际,忽听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却是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喘息着跑进侧殿,大颗汗珠沿帽檐往下掉落。谢贻香看此人面熟,略一辨别,顿时认出来人正是金陵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马小侯爷、当今皇后的侄子。

    当下谢贻香便欲招呼,不料这位马小侯爷仿佛根本没看见侧殿里还有谢贻香和得一子两个人,也不等正殿里的皇帝召见,猛地一掀帷幕,人已冲了进去,一路跑到皇帝的卧榻前跪下,气喘吁吁地说道:“侄儿来迟……罪……罪该万死!”

    卧榻上的皇帝却不应答,只是继续翻阅几案上的奏章,待到又是一份奏章批完,他才淡淡地说道:“来迟便当罪该万死,那咱岂不成昏君了?”马小侯爷顿时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情急之下只能一个劲地扣头,直磕得花岗石铺砌的地面“咚咚”作响。皇帝等他叩了十几个头,终于又问道:“说说罢,咱叫你在城里募集的军费,你贪了多少?”

    这话一出,马小侯爷差点吓得当场瘫倒,急忙回答道:“皇帝恕罪!不是我……我……我奉旨募集军费,城中百姓仓促间所捐,不过两万八千余两,远不及所需之数,不得已只得依仗一众富商。谁知……谁知这些富商虽然答应帮朝廷募集军费,却要一成作为他们的酬劳……也便是他们替朝廷收上来的十两银子里,我需得返他们一两……否则他们便不肯派人出力。侄儿别无他法,只得……只得……”

    话到此处,卧榻上的皇帝猛然一拍几案,怒吼道:“咱问你贪了多少?”马小侯爷拼命磕头,直磕得额上鲜血长流,口中答道:“我……我分文未取……手里扣下的……扣下的十七万两白银,都是……都是应允了要返给那些筹款富商的……”皇帝不等他把话说完,顺势抽起卧榻前的几案,朝跪在塌前的马小侯爷当头砸落。但听“啪”的一声,整张几案从中断裂,马小侯爷整个人也被打得趴倒在地,惨叫着祈求道:“皇帝饶命……侄儿……侄儿错了……”

    却听皇帝沉声怒道:“咱早已定下规矩,凡贪没超六十两者,杀!你贵为侯爵,又是皇亲,非但知法犯法,还与商贾勾结贪没募集军费,简直罪不可赦!”他一边说着,一边已从卧榻上起身,冲着地上的马小侯爷便是一顿猛踹。马小侯爷口中求饶,身子则下意识地躲避,皇帝见他还敢挣扎,心中怒气愈盛,当即喝道:“来人,替咱狠狠地打!”

    话说正殿两侧虽有不少侍卫在场,但要奉旨上前当众殴打朝廷官员,不仅前所未有之事,更是闻所未闻之事。再加上这马小侯爷还是皇后家的侄子,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之余,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向徐公公投去求助的目光。眼见徐公公微微点头,众侍卫才知皇帝的旨意并非戏言,急忙安排了四人上前,学着皇帝的动作朝地上的马小侯爷踢踹,却又不敢当真用力。皇帝随众人又踹了一阵,到底年事已高,难免有些气喘,随即坐回塌上,沉声吩咐道:“往死里打!有偷奸耍滑者,杀!”

    听到这话,四名侍卫哪敢怠慢,只得硬着头皮狠下心肠,一脚一脚重重踹在马小侯爷身上。那马小侯爷开始时还能惨叫几声,不过一顿饭工夫,便已叫不出声,整个正殿里只剩“砰砰砰”的踢踹之声。那徐公公心中不忍,急忙上前说道:“午时已过,皇帝也该用膳了,可别气坏了龙体……”谁知皇帝全无让一众侍卫停手之意,只是喝道:“盛上来!”

    立刻便有小太监将午膳奉上,乃是一碗红烧酥肉、一条油煎鲤鱼、一盘清炒豇豆、一碟凉拌花生、一盅大骨炖汤和两个白面馒头,并重新找来一张几案放置于卧榻前,依次摆好这四菜一汤和碗筷。皇帝虽是盛怒之中,眼见午膳备好,便在卧榻上夹菜就着馒头吃,待到一个馒头吃完,卧榻前马小侯爷的尸身早已凉透,四名侍卫却不敢停手,八条腿继续往尸身轮番狠踹。直到皇帝将两个馒头吃完,一桌菜也吃了干干净净,他才伸袖抹嘴,向几名侍卫吩咐道:“把这孽畜拖出去示众,以儆效尤!另,诏——凡此次参与募捐的富商,不论情由,一律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那四名侍卫终于等到皇帝下旨,一个个都是惊魂未定,急忙将马小侯爷的尸体拖了下去,随后又有小太监上前,将午膳剩下的碗筷收走。另一边侧殿里的谢贻香看到这里,早已是心惊肉跳。想不到多年未见,皇帝的杀伐屠戮之心竟已到如此地步,非但与市井传言全然吻合,而且犹有过之。比起江湖中那些一等一的绝世高手,眼下深宫卧榻上这个不会武功的普通老人所带来的压迫感和恐惧感,分明是自己生平仅见,再不做第二人之想。一时间谢贻香只觉双脚小腿发软,竟隐隐有些萌生退意,甚至怀疑自己今日是否应该奉旨前来。

    谁知她刚想到这里,便听正殿里徐公公的声音恭敬地问道:“启禀皇帝,已故‘钟山王’谢封轩谢大将军的女儿、现任刑捕房捕头谢贻香奉旨求见,已在侧殿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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