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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 唐城

作者:天下归元


    这半夜三更,唐家的重要人物,为什么会到这荒僻的家庙来?

    隐约听得远远的家庙门口有人似乎在将拜访者送出门外,声音谦恭:“……您请放心,都有好好照应着……您日理万机,实在不必这般常来……”

    文臻微微放心。

    这人是经常来家庙探看的,那今日撞上便是巧合。

    静了一静,那人声音有点诧异,道:“全部接走?就现在?啊……是。是。”

    步声又起,远处大轿金顶光芒微微一闪,气死风灯悠悠晃出一大片光晕,隐约看见一个披着大氅的人影上了轿。

    一大队护卫拥着一顶大轿行了来,轿子两侧还有一大队的侍女,手中一长排的灯笼将四面照得通亮,有人往前方树林去布防,文臻有点担心兰旖被发现,此刻却不敢抬头,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暴露在灯光中。

    有人走了过来,大声喝道:“哪来的花子!此处不可逗留,走开!”

    做戏要做全套,文臻赶紧起身,低头弯腰便往暗处走,怀里一个梆硬的馒头掉了下来,她赶紧伸手要捡,那来驱赶她的人靴子一踏,馒头在脚底粉碎。

    文臻十分入戏地抽噎一声,粗着嗓子,却不敢骂人,低头匆匆后退。

    轿子却忽然停了。

    文臻心一跳,下意识抬眼。

    此刻轿子正停在她面前,大轿尊贵,里头亦装饰明珠灯火,雪白丝缎轿帘上便隐约映着轿中人侧影,仪静体闲,芝兰玉树。

    文臻只看了一眼,便立即低头。

    冬日川北寒风如割,在寂静的夜来街道中游荡,灯笼相撞发出空旷的砰砰声响,这一刻隔着纱窗,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

    仿佛只是一霎,又仿佛是良久,轿中人微微一动,有人赶紧上前,掀开轿帘,听他低声吩咐。

    文臻缩在一边,看似冻得瑟瑟发抖,其实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片刻后,那人放下轿帘,手中拿着一个纸包,想必是那轿中人给他的,走了过来,弯下身递给文臻,道:“我家主人说,夜寒风冷,别在外游荡了。吃点热食暖暖身子吧。”

    文臻连忙喏喏道谢,声音含糊,接过纸包,触手果然还是热的。

    那人也不多说,起身回到队伍里,挥手示意起轿,大轿抬起。灯光伴随沙沙的脚步声远去。

    自始至终,那轿帘没有掀起。

    风中只余一阵淡淡蘅芜香气,恍惚熟悉。

    文臻久久握着纸包,她知道里面没有问题,就真是一口热食而已。然而正因为如此,她心中更加百感交集。

    兰旖悄悄走了过来,有点庆幸地道:“刚才什么人经过?好大阵仗,如果不是我靠着山石运气凝了冰雕,险些被发现……咦,你在发什么呆?这是什么?”

    文臻醒神,打开纸包,里头是两个还散发着热气的包子,素馅的,雪白的包子褶上隐约透出青菜的一抹碧绿,喷散着麻油的清香,在这冬夜的寒风中,温软地热着。

    她笑了笑,将包子递给兰旖,“天冷,吃点热食暖暖吧,放心,没毒。”

    兰旖也便接过了,一边吃一边道:“我不喜欢素馅,好端端说什么有毒没毒,你就是疑心病重……”

    文臻又笑,道:“是啊,我疑心病重。”

    那边家庙有动静,一辆辆的马车赶了来,文臻拉着兰旖避入树林中等着,片刻后,一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拿着小包袱上了车。

    忽然又有喧嚣之声,有人从门中冲出来,挨次马车看了一遍,在人群中不断梭巡,末了急声道:“……大公子又不见了!”

    便有人道:“这可如何是好?主子刚刚嘱咐将人一起送回去……要不要赶紧追上去禀报?”

    先前那人便道:“要么再等等?大公子时常也会出去散散心……没多久就回的……现在去禀报,万一……”

    其余人都不做声,便有人道:“那留下一辆车几个人等大公子。”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都往唐城方向去了。

    等马车全部走远,兰旖道:“现在还去家庙吗?”

    文臻摇摇头,眼神中有深思的神情。

    “不用去了。”

    家庙的人,已经被全部连夜转移回了唐城,今夜她不去唐城也不行了。

    “帮我易容吧。”

    过了一会,她已经换了一身装扮和一张脸,十分简单的黑衣,一张隐约戾气又寒意流动的脸。

    唐慕之的脸。

    兰旖会易容,文臻之前便已经画出唐慕之的画像,请她帮忙,不说一模一样,黑夜之中乍看也像个七八成。

    之前这酒楼中通报消息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唐孝成上京,唐羡之主持大局正在川北,唐慕之好久没回来了。想来也是,她几乎已经背叛家族,哪敢轻易回唐家。

    文臻便要钻这个空子。

    一刻钟后,唐城护城湖前的平静被惊破。

    有两人冲破夜色,踏霜而来。

    当先一人一身黑衣,眉目秀气又戾气,一边向前狂冲,一边大骂:“兰旖你个疯子!竟敢到我川北撒野!”

    后头恢复了白衣装扮的兰旖,本色出演冰雪女妖,一头银发在黑夜中显眼之极,悠悠在半空中飘荡,冷笑道:“本门主看中的人,你也敢肖想!唐家又怎样?我照样敢在唐城之前剐了你!”

    唐城之上的守城士兵已经被惊动,远远瞧着竟然是失踪已久的六小姐,都大惊急忙向上头回报,又点亮城头风灯,对底下仔细地照,却并没有立即开城门下吊桥。

    那边文臻却根本不打算要谁来开城,冷笑一声,道:“来啊,来剐啊!”撮唇一哨,片刻后一声尖唳,夜空里忽然俯冲下来一只老鹰!

    那鹰展翅而来,文臻一跃而起,乘着那鹰,低空掠湖面而过,长翅掠波,衣袂翻飞,着实潇洒之极。

    这一手露出来,唐城之上人们惊呼,都道:“六小姐!”

    随即湖中和湖后的树林大阵之上,忽然有灯光亮起,那些灯光转折往复,隐约在每棵树上停留一霎,仿佛每次都只照亮某个笔画,文臻心知这便是破阵机关了,但此刻根本来不及去慢慢记录,她还必须表现得对机关密码非常熟悉丝毫不能停顿才行,因此她呼哨了又一只老鹰下来载着自己,全神贯注跟着那灯光的指示前进后退转折左拐右拐……隐约觉得好像是每棵树一个笔画,连起来是几个字,一直到转到快头昏想吐,忽然眼前一亮,一片巨大的广场撞入视野,她便知道,她终于闯入世人心中最为神秘的唐家中心了。

    她哈哈大笑,当着广场上济济护卫的面,转回头对着身后的方向比了个川北人常用的表示鄙弃的手势,嘲笑道:“来啊,有种来剐我啊!”

    广场上灯光晦暗,高高低低都是人群,有人沉声道:“唐慕之,你既然回来了,就得遵守规矩,戒堂一百戒鞭一月长跪,先自己去领!”

    文臻的回答便是双臂一张,霎时一片嘈嘈切切之声,无数老鼠蛇虫蚂蚁毒物从广场的四面八方如黑潮一般滚滚而来,卷向人群脚下,整齐的人群顿时乱了套,一片纷乱里文臻学着唐慕之的声音,哑着嗓子冷笑:“凭你们也配处罚我?爹不在,我哥呢?我哥在小楼?那便寻我哥说话吧!”

    说完转身就走,左拐遇见一排照壁,伸手在第三个照壁上一拍,轰隆隆照壁移开,现出一条道路,她闪身走进,有人追上来大呼:“六小姐你又肆意妄为……”话音未落被照壁后探头出来的一条赤链蛇吻了一嘴。

    而文臻早已人影不见了。

    她就像真正的唐家嫡支六小姐一样,对普通唐城内居住的唐家子弟都不能知道的唐家内部路径都了如指掌。过假山,渡河流,越亭台,解机关。

    她第一次来到唐家。

    而以往的燕绥的细作便是再能渗透,也很难进入到唐家腹地。

    但是当年,唐羡之曾经在宜王府第一进院子的暂居地,给她留下过一件礼物,一张纸。

    礼物是一件玉佩,纸平平无奇,上有鲜红钤印。

    后来长川她和唐羡之相遇,唐羡之曾经试探过她,是否会利用那钤印假造他的印章来作祟。

    但这么明显的提示,那就不是提示。

    所以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玉佩的雕刻上。

    那玉佩上雕刻细致,一幅一幅连环画一样,亭台楼阁,屋舍道路,山峰山谷,城墙湖水。

    所谓事有反常必有妖,她当时便把那雕刻都记了下来。今日唐城之前仰首一看,果然。

    城墙是唐城的墙,湖水是护城的湖,山峰是唐城背后的山,道路是唐城内的路。

    那玉佩上,刻的是唐城的布局图。

    她仰头,脑海中闪过那玉佩的种种图样,有楼,但都很平凡,感觉都配不上唐家小楼这样一个称呼。她的回忆停留在最后一幅图,在一片粼粼的池水中,四面空旷,而水中有高楼的倒影。

    现在,那一片已经快要封冻,比进门时广场还大的池水,就在她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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