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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作者:雍夫
    无论有多大的怨气,日子还得过下去。对徐雪森来说,要过日子,要还清债务,除了夜以继日做鹞子卖鹞子,别无他法。看来,原本以为住在这块风水宝地立马翻身、飞黄腾达的梦想,不靠劳动是不可能的。

    他摆好工具、架好桌凳,锯竹、劈竹、削蔑,裁纸、拉线、调浆糊。门前、屋里恢复了宁静,死一般的安静。

    西邨知道,父亲做鹞子的时候专心致志,是不能打扰的,便坐在一旁做他的弹弓。他把买给妹妹跳橡皮筋绳的牛皮筋拆下来,做了个结结实实、弹力很强的弹弓。恰巧,门前枯树上飞来二只麻雀,站在枝丫上摇头摆尾,他捡起一颗小石子,拉开弹弓,“噗!”一只麻雀应声落下。他目测了一下距离,大约二十步远。“离百步穿杨还差得远呢!”

    西邨干脆到屋后的荒地上练习。他用父亲做鹞子的线吊起一截竹筒,挂在树上,然后,退后二十步、三十步、五十步、八十步……,一一试射。二十步时,五发四中,打中桌筒后发出的声音清脆响亮;四十步的时候五发三中,声响弱了许多;五十步的时候,五发一中,几乎听不到声音。也许是距离远了听不到?不,是弹弓的弹力不够!正所谓“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要加大弹弓的弹力。妹妹跳绳的牛皮筋不行,弹力不够。用什么替代呢?

    他苦思冥想。想起来了,西桥街上瘸子皮匠补雨鞋用的橡胶皮很结实,弹力一定好。他趁着父亲忙于做鹞子无心管他的空隙,拿上一只鹞子去街上找瘸子换。瘸子问清用途,二话不说,送他一大块橡胶皮。西邨喜滋滋地回家做了一个新弹弓,一试,力道果然比橡皮筋的好,不但打得远,命中率也高,打上五十步之外的竹筒发出“当当”的声响。就是它了!

    西邨拿着弹弓,找更小的目标练习,找“活”的目标练习。他下决心练出“百步穿杨”的本事,练就“百发百中”的功夫。弹弓好啊,它便于随身携带,而且不碍事、不起眼,遇上有野狗疯狗的、坏人欺负的,也可防身呐。

    “西邨,西邨——!”是母亲的喊声。“你到哪儿贪玩啦!”

    “娘,吾在这儿呢,啥事?”西邨仍然沉浸在他的喜悦之中。

    “你爹问你呢,你把‘诗盘子’放哪儿啦?”母亲问。

    西邨把弹弓掖在裤腰里,急急地跑回家。“不是放在房间桌子的抽屉里吗?”

    “回来,找给你爹!”母亲说完,忙她的事了。

    西邨走进房间,拉开抽屉,抽屉里乱七八糟。“咦?明明白白放在这里面的,怎么不见了?”他怀疑是自己记错了,又拉开另一个抽屉,全是破布、线头、断鞋样,没有“诗盘子”的影子。难道是弟弟妹妹们拿去玩了?不会的,他们从不玩这个。他挠挠后脑勺,没了辙。“会不会——?”

    他想起大年初二那天,怀疑是太爷爷入殓那天出的事。那天家里人来人往,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直进直出,丝丽姐就是从房间里抱着瓮头出来的。难道是丝丽姐顺手牵羊偷走了?会的!很可能会的!她见吾家的鹞子上写着诗词容易卖,还能卖出好价钱,一定眼红!她不是要向吾借“诗盘子”回去抄吗?吾没答应,她就趁乱来偷了。这个可恶杀千刀的势利婆!吾家死了人,她居然趁火打劫。她什么坏事没做过?什么东西没偷过?肯定是她偷走了!这个女贼骨头!

    可是,俗话说,捉ji要成双,抓贼要有赃。证据呢?谁看见了?有谁能站出来作证?那天乱哄哄的,来的人太多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做鹞子的,眼红他家鹞子的,在西村不止丝丽一家,凭什么就单单怀疑是丝丽?可是,能明火执仗到家里来偷的,除了丝丽,西村好像没有那么大胆子的人了。

    “你在磨蹭啥呢,让你找的‘诗盘子’哪?”父亲徐雪森在前屋喊道。

    “爹爹,‘诗盘子’找不见了!”西邨愣愣地走过去。

    “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能放到哪里去?不会是放在你的书包里了吧?去找找看。”父亲说。

    “没有,爹,吾从不放书包里的!”西邨傻傻地站在父亲身旁。“爹爹,吾怀疑是太爷爷入殓的年初二,被丝丽浑水摸鱼偷走了!”

    “啊?被偷掉了?”徐雪森抬头看了一眼西邨,表情有些吃惊,但不愤怒。

    “肯定被偷掉了,吾把抽屉都翻了几遍了。”父亲没有责骂他,他紧张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爹,吾去找丝丽要回来!”

    “天真!你个毛头小子!你凭什么说是她偷的?你去要她就给你了?就算是她偷的,她会老老实实还给你?那不等于她承认是贼骨头了!”徐雪森仿佛并不着急。“算了,家里少的东西何止这个‘诗盘子’?米啊,面啊,钱啊,都光了,好像来了一帮强盗,洗劫一空。嗨,没把床呀、坛坛罐罐的都搬走就是手下留情了!”

    “就这样便宜她了?”西邨依然很气愤。

    “不便宜她又能怎么样?你奈何她不得!你还能到她家里去抄家不成?”徐雪森何尝不恨,内心真不知是啥滋味。

    “爹爹,有办法的!”西邨突然想到,丝丽偷他家的“诗盘子”无非是学着把“诗盘子”上的诗抄下来写到鹞子上去,只要她在抄、她在写,他就有机会发现。“爹,吾可以躲在她们家门口看,丝丽抄呀写的时候,吾就冲进去,不就抓到把柄了吗?就不怕她赖得了!”

    “做贼的没那么笨,孩子。”徐雪森很平静地说。“她会让你站在她家门口?被她发现了还不打起来?她比你高出一大头,你打得过她?别去吃眼前亏了。好在那个‘诗盘子’上的句子你都能背下来了,用处也不大了,去,你现在就凭记性写下来,晚上要用的,去写吧。”

    “噢。哎,爹,吾想起来了,”西邨突然想起在小凤家的事,蹲到父亲的旁边。“爹爹,小凤父亲也有一个跟吾家‘诗盘子’一样大小、一样颜色和材料的圆盘子,但那上面没有孔,也没有字——”

    “什么小凤?哪家的小凤?”徐雪森奇怪地瞪了西邨一眼。

    “是,是东青西面一点的孤村,叫什么‘太平府’的孤村独户,周围全是坟地。对了,她家姓秦,她父亲叫秦人方,他说认识爹的。”西邨一股脑儿解释说。

    “噢,秦铁匠。”徐雪森疑惑地看着儿子:“你怎么认识他的?你去他家了?”

    西邨把那天的事说给父亲听。“听秦伯伯说话的意思,他家的那个圆盘子与吾家的‘诗盘子’好像是一对,他很感兴趣。对了,爹,秦伯说过了正月十五他要来见你呢!”

    “秦铁匠要来西村,要见吾?什么事说了吗?”徐雪森似乎不相信西邨说的话。

    “是的,爹,他说得明明白白,是说过了元宵节就来,还说是有大事相商。至于是啥事么,肯定是来看‘诗盘子’的。”西邨说。

    “大事相商?看‘诗盘子’那叫商量大事呀?秦铁匠不打铁要学着做诗了?诗能当饭吃还是能当下酒菜?你听错了吧孩子?”父亲徐雪森仍不相信儿子说的话。

    “真的,爹,这是秦伯的原话,吾没说错!他是说来见你,商量大事的。”西邨觉得受了委屈,争辩道。

    “好吧,等他来了就知道了。”徐雪森埋头做他的鹞子,不睬儿子了。

    西邨悻悻地离开父亲,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凭借记性默写“诗盘子”上的诗句。

    背着,写着,西邨越想越火冒。“天杀的势利婆!贼心不改的丝丽姐!偷汉子,害了子良哥哥!偷互助组的粮食不算,还偷到东青去,死不要脸,现在又来偷吾家的‘诗盘子’!不能轻饶她!对,要把‘诗盘子’要回来!否则,小凤爹来看‘诗盘子’拿什么给他看?还会以为吾爹不肯拿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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