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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作者:千江化叶
一段姻缘,却闹成这样。”

    夜半风凉,晚秋的夜风更是冷的直钻骨头缝儿,可此时此刻,方沉碧已经感觉不到冷,亦或者说,再冷的天气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无所谓了。

    她仰着头,看着丝绒布般的漫天繁星,一种苍凉凄苦的情绪又翻上心头。有些人要的并不多,可就是怎么都得不到。而很多时候,非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握在手里的也会相继失去,直到让人两手空空,自己都心里纳罕,是不是从来就不曾拥有过。

    第一次,方沉碧彻底的心里没了主意,她开始恐惧,比从前失去父母,寄人篱下,甚至是死亡还要恐惧,她怕她手里唯一一个珍宝,这辈子上辈子里,最想留住的东西也要失去了。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死亡,从来不是谁要死要活的留就会停下脚步的,如果天要人三更死,谁敢留到五更去?于此,方沉碧开始感到冷,极度的冷,原本身体里似乎如火山爆发一般的燥热开始往外涌,这下外面刺骨的冷又往里钻,冷热相对,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要爆裂开来。

    就那么不自觉的,眼泪几欲夺框而出,方沉碧生怕马婆子在房间里听得见自己抽泣声音,死命的掩住自己的嘴,提着裙摆碎步往亭子那处跑去了。

    裴非能这么大半夜的看见方沉碧纯属是个意外中的意外,他也不过是喝多了酒,又见柳荷哭的闹心出来透气的,眼下没地方去,只觉得一个人在院子里头晃悠不太合适,一旦给下头人瞧见了,保不齐会嚼出什么话头儿出来,于是裴非选了一处比较靠边儿的亭子坐下来,外头树影遮着,也瞧不见。这功夫裴非正伸手捏着眉心儿,突然听见外面小路上有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声,似乎还有女人抽泣的声响。

    裴非不禁有些恼,刚才送走了一个爱哭的,这会儿子又来一个,着实烦心的很。他不声响,抬头等着那人过来。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踉踉跄跄的穿过树丛跑过来,待树影遮住她一身儿的华色她方才敢稍微哭出点声儿来。

    裴非依旧不出声,还以为是哪个底下的丫头又遭到婆子们的欺负夜半里跑来发泄,可越听就越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裴非正打算等到女子哭够了自己往回走,这样就可以不动声色的再回去睡觉。从声音可知,前方来的是个姑娘家,等着女子哭了一小会儿之后,不但没有转身离开,反而一步步朝着亭子里头过来。

    裴非也再坐不住,略觉得尴尬,遂不慌不忙起身往外走。一个才、往里去,一个往外出,就在台阶的地方遇见了。

    一个面如冠玉,眉目冷淡,一个绝色潋滟,楚楚可怜,裴非终在树影森森露出的一道缝隙下,看见月光拂过方沉碧倾国倾城的脸,眼角,颊边还有挂着泪珠儿,放若是一朵冰兰带着露水。那般的颜色,只道是人间不可有,凡人不可窥,美的那么惊心动魄的。

    一时间,两人相遇,面面相觑,竟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方沉碧只觉得自己最狼狈的一面给了一个外人瞧见,说是立马转身就跑开,未免太过矫情,可不跑开,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反而是面面相对,沉默不语更是尴尬不已。

    裴非更是如此,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手足无措,他不是没见到过女人哭,方才柳荷哭的时候,只觉得没来由的心头烦躁,先下看见方沉碧哭,怎的就不由得心头里头涌出一股子怜惜之情出来,好似这当下要是不对她说些什么安慰的体己话,就觉得自己哪里是做的错了一般。

    “夜冷,风凉,没事的话你还是回去才好。”半晌,裴非憋出这么一句话,话出口,他才觉得自己又蠢又笨。

    方沉碧微微侧身,便是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相,遂淡声道:“裴公子不必担心,我这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去,不碍事。”说罢,方沉碧也觉得这亭子算是待不下去了,转身就要走,方才迈出一步,只听裴非在身后幽幽道:“你也不必太担心,孩子瞧病的事儿我已经跟宫里打过招呼了,约莫明后天,太医会到。”

    方沉碧闻言,略略有些惊讶的转过头,看裴非一眼,似乎有些不信。

    裴非也不愿再久留,像是有鬼在身后追一般,还要佯装淡定,只是脚步快了许多,从方沉碧身边擦身而过,边走边道:“天冷,赶紧回去。”

    人走远,方沉碧留在原地,看着裴非模糊的影子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悬着的心微微有些落下,可她已经太久没有过那种安全感了,在这一刻竟是忐忑不堪。而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疑问,就在她看来,商人总是无ji不商,若说是白白给她好处,行她方便,她怎么也不会信。

    变越来越觉得这个裴非有些怪异,总不住在想,那么一个请冷仿若目中无人的人会有多余的热心行他人方便?怎么看都不向,这世间,哪来无缘无故的好?

    裴非基本上是快步如小跑般回到房间,此时柳荷已经在了,正坐在床边等他回来。看见裴非推门而入,柳荷有些惊慌,忙起身,道:“你回来了,水是温的,快洗一把脸吧。”说罢起身从脸盆架上去过帕子,站在架子边等裴非净脸。

    只是柳荷也未曾多想,只以为裴非是烦躁遂出去兜了一圈,等裴非净脸之后,便脱了外衣上床休息了。柳荷收拾好东西,吩咐侍女小菊在外屋守夜之后,自己也更衣上了床。裴非面朝里躺着,背对着柳荷,柳荷看着他消瘦结实的背影,从心底有种愁绪翻了上来。

    她又想起自己说给裴福的那句话,若是情非得已,哪个女人会心宽?或许只是自己多想了吧,毕竟方沉碧是蒋家的长媳妇,就算裴非多了什么心思也好,也不见得方沉碧敢走出这一步来。想到这,柳荷稍稍放了心下去,晓得大门大户家的规矩,说到底还是家族利益最是重要,儿女情长只是微不足道到不行的小事而已,即便裴非再喜欢方沉碧又能如何?

    左右也只能把方沉碧当成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只能一辈子放在心里,就算裴非有个胆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至少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看着,怎么都不会任他胡来的。

    柳荷越想越心安,不自觉的凑上前去,从后面抱住裴非。人的体温本是最温暖的东西,柳荷只觉得有了这片刻温暖就能让她心满意足。想想觉得自己可是可悲,可再一想,左右也是她得到了他,即便只有得到人也无妨,这辈子就注定他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只要自己不犯大过错,一辈子就定了。

    柳荷想着想着安了心也就渐渐睡下了,可她抱着的裴非却始终睡不着,闭着眼,眼前却一直都是方沉碧梨花带雨的模样,闹得裴非非常的闹心,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觉得憋得难受。

    另一边,方沉碧急急忙忙的回去了,马婆子已经睡着,方沉碧就坐在床边儿,手里拿着那块补了一半儿的衣裳,心里沉沉如坠石,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本就知道上一辈子,这一辈子都是没什么人可以可靠的,蒋悦然年纪虽小,可从那时候起,他总会给她带来安心,即便再难以信任的她都会被他直率纯真的心思感动,可事到如今,似乎减慢的,随着彼此年纪的增长随着一些事情措手不及的发生,原本那种相互依靠,不言明也能了然于心的默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觉得很多事情是完全不在自己也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方沉碧甚至不由自主的觉得,当初蒋悦然那种坚定会慢慢成为褪色的一个记忆,很快,也就是在眼前,他和她都最终要屈服于现实,因为没有什么比现实更能残酷,现实会轻而易举的让每一个自诩坚持的人,底下脑袋,服输的心甘情愿。

    又是一夜,这是蒋悦然闭门思过的第几日了,他也不记得了。只是清楚知道自己第二日酒醒之后就听说方沉碧带着孩子连夜去了京城看病,而自己却被大夫人拦下,一本本蒋家的账本儿摊在自己眼前。

    黑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的在他眼前。事实就是事实,蒋家不付从前,现在的蒋家只是一个空壳,一个瘦死的,皮包骨的骆驼。

    蒋悦然眉头一皱,伸手翻了几下,道:“母亲拿给我看着账本儿做什么?”

    大夫人笑道:“我要给你看,我们蒋家现在到底穷成什么样子了,我要你知道,就算是拿十几万银子去给你打点钱还是问你舅舅那里凑来的,我也要让你知道,璟熙看病的钱也都给你搭进去了。”

    蒋悦然闻言一怔,自是不知道其中这么多奥妙,现下听了还恍如觉得是个糊弄话了,可眼前的账本儿一清二楚,不容他不信,这次便轮到蒋悦然发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半晌,蒋悦然木然的挤出一句话来:“可……那又如何?”

    大夫人看蒋悦然一眼,接着道:“我想以你的性子即便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一定在乎璟熙的身子,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

    蒋悦然闻言,旧事又涌上心头,想起璟熙的身世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母亲说这话什么意思?”

    大夫人瞄一眼蒋悦然,似乎并不在意的轻声道:“事到如今,我亦觉得瞒你也是无趣的,或者说,凭你自己的心思也早就知晓,等到孩子长大,到底是纸里包不住火的,奈何我和孩子他娘瞒的这么辛苦,倒不如跟你托底儿,也让你好好长长心思,别再浪荡着做个糊涂人了。”

    蒋悦然闻言并不吃惊,璟熙的事情他心里多少是有底儿的,说来他也想问个清楚,也好彻彻底底的明白,如今,大夫人这一句话便是毫无掩饰的把真相托给他看,到真真的让他有些接受不住了。

    大夫人见蒋悦然脸上的颜色有一瞬间白了白,便也没有顾忌,脱口道:“你想的猜的寻思的事儿到底是没错的,璟熙就是你的骨肉,这事儿你心里明白着的也好,糊涂着的也好,总之,我也是跟你道了句实话的,若是有一日我先就如你奶奶那样突兀的走了,倒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儿了,实则没有瞒你到最后。”

    大夫人顿了顿,又道:“这天大的秘密也只有那么几个人知晓,谁要是把这事儿豁出去,害了我的宝贝孙子,我定是不饶的,可我估计你万万不会的。你想,以方沉碧的个性,能瞒着忍着过了四年时间,这心气儿和护着孩子的那份坚韧,可不是说说罢了的。”

    大夫人语毕,蒋悦然只觉得一股火儿从头烧到脚跟儿底儿,便忍不住高了声儿:“这是你一个做母亲做奶奶的人该说的话儿?母亲,你可知报应二字怎么写?你就不怕你做的这么龌龊的事儿将来都报应在我跟璟熙身上?你还可当这是光彩还能这么恬不知耻的说给我听?人在做,天在看,天在看。”

    大夫人听了蒋悦然这一番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神微微一暗,接着道:“不怕,左右我也是活了这把年岁了,就算是一觉睡死过去又如何?我是做了,天在看也无妨,为了我儿你的未来,做再龌龊的事儿我也干得出来,何况是区区这件小事儿?报应我又如何?我不怕。”

    蒋悦然怒极,便是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母亲何必将自己一心贪欲怨念说的这般的冠冕堂皇,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在蒋家主母的位置使了那么多下三滥的手段,还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为我好?母亲所谓的为我好就是拆散我跟方沉碧?就是下绊子让方沉碧苦活四年?就是让你最爱的宝贝孙子叫我四年的三叔?还是让我哥这四年每每看见璟熙和他娘都会从心底里发出一种作呕的耻辱感?绿帽子?还是得意着自己有粉饰天下以为无人所知的本事?母亲这是为着自己的手腕沾沾自喜吗?可知他人为了你的一己私欲,要付出多少代价?母亲可是知道?可是明白过?”

    到了最后,蒋悦然竟是用吼的,似乎也并不怕他人再知道这个庭院深深里头,到底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龌龊事体了,连他都觉得悲哀,不禁急红了眼,恨道:“你可知就为你这轻描淡写,我付出了多少?”

    大夫人见自己儿子如此痛心疾首,也不禁心头一疼,可再疼也敌不过眼前儿的一切,她狠狠心,道:“说是你不争气,你还不服,若不是蒋家到了这般田地,我何须为了十几万两银子跑到娘家哥哥那头儿说小话儿,你当你还是从前蒋家的三少爷?你当蒋家还是以前的蒋家?你可当真是幼稚?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以后?”

    蒋悦然渐渐沉静下来,木然道:“原是我就自己的钱就是卖身的钱罢了,母亲在用这个事儿说教我吗?”

    这话不轻不重,可他刚刚语音儿一落,便乍然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蒋悦然猝不及防,被一巴掌甩歪了脸,大夫人略略怒,道:“你可别忘了,此时已不是从前你可任意撒娇任性的时候,你若是不怕璟熙的身份被丫头婆子知晓嚼舌头根子害了他们娘俩个,若是不怕方沉碧护子心切跟你就此翻了脸,也不怕你还没等到赶到京城见到他们面就给拉去下了牢砍了脑袋,你就任性胡来吧。”

    蒋悦然一怔,末了听见大夫人冷冷说了一句:“你可别忘了,你这一次犯事儿,还是你舅舅救济的银子拿去打发官府的人,如此一来,蒋家早已是空壳子一个,瘦死的骆驼再大,他也是死的,不是活的。何况,璟熙现在的病症还不乐观,孩子治病的钱也不知何处能来,底下那几房平素在你爹手里捞得盆满钵满的,又都是无所出,这一辈儿就璟熙这么一个得宠的嫡孙,若是他出了事儿,你当还有谁会出钱给孩子瞧病的?莫不是都巴望着孩子早点没了,倒也好趁了他们的心思了。”

    言于此,大夫人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到底璟熙也是的儿子,念着方沉碧的面儿,这狠心看你下不下得来的,你想看着你儿子死在他娘怀里,你尽管闹,我也倒是随着你,豁出去了。”

    言毕,大夫人走至门口,卓安便是弯着腰,垂着脑袋不敢抬头,恭送大夫人,亦是听见大夫人跟蒋悦然的这一番谈话给吓坏了,说到底,他也是其中帮凶一个,如今这一抖出来,就似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给扒光了一般,简直是无地自容。

    卓安已是听得满头大汗,只想着等着大夫人走了之后,少爷的脸色必然不会好看,这下子又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倒霉的一准儿是自己,遂越想越后怕,连贴身儿的里衣都给汗sh了。

    大夫人慢慢悠悠的走到门口,卓安不自觉的又低了低腰身,只听脑袋顶上传来大夫人淡淡的话声儿:“你这就好好伺候你的主子,他若是要我前脚走,他后脚就赶去京城找你,你也别拦着,只跟着主子身边儿悉心伺候就好了,千万别拦着劝着,由着他自己合计,权衡利弊,随便折腾。”说完推着门儿,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午休,熬夜码了一章,请看客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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