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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那些事儿第114部分阅读

作者:作者不祥
夜找到了锦衣卫刘侨

    刘侨,时任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管理诏狱,汪文言就在他地盘坐牢

    这人品格还算正派,所以黄尊素专程找到他,疏通关系

    黄尊素表示,人你照抓照关,但万万不能牵涉到其他人,比如左光斗、杨涟等等

    刘侨答应了

    [1489]

    刘侨是个聪明人,他明白黄尊素的意思便照此意思吩咐审讯工作,所以汪文言在牢里满口胡话,也没人找他麻烦

    而另一个察觉魏忠贤企图的人,是叶向高

    叶向高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几十年朝廷混下来,一看就明白即刻上书表示汪文言是自己任命的,如果此人有问题,就是自己责任,与他人无关,特请退休回家养老

    叶首辅不愧为老狐狸,他明知道,朝廷是不会让自己走的,却偏要以退为进,给魏忠贤施加压力,让他无法轻举妄动

    看到对方摆出如此架势,魏忠贤退缩了

    太冲动了,时候还没到

    在这个回合里,东林党获得了暂时的胜利,却将迎来永远的失败

    抓汪文言时,魏忠贤并没有获胜的把握,但到了天启四年(1624)五月,连东林党都不再怀疑自己注定失败的命运

    因为魏公公实在太能拉人了

    几年之间,所谓众正盈朝已然变成了众兽盈朝魏公公手下那些飞禽走兽已经遍布朝廷,王体乾掌控了司礼监,顾秉谦、魏广微进入内阁,许显纯、田尔耕控制锦衣卫六部里,只有吏部部长赵南星还苦苦支撑,其余各部到处都是阉党,甚至管纪检监察的都察院六科,都成为了阉党的天下

    对于这一转变,大多数书上的解释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品质败坏等等等等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一句话:实在

    魏忠贤能拉人,因为他实在

    你要人家给你卖命,拿碗白饭对他说,此去路远,多吃一点,那是没有效果的毕竟千里迢迢,不要脸面,没有廉耻来投个太监,不见点干货,心理很难平衡

    在这一点上,魏公公表现得很好,但凡投奔他的,要钱给钱,要官给官,真金实银,不打白条

    相比而言,东林党的竞争力实在太差,什么都不给还难进,实在有点难度过高

    如果有人让你选择如下两个选项:坚持操守,坚定信念和理想,一生默默无闻,家徒四壁,为国为民,辛劳一生

    或是放弃原则,泯灭良心,少奋斗几十年,青云直上,升官发财,好吃好喝,享乐一生

    嗟乎!大阉之乱,以缙绅之身而不改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

    ——《五人墓碑记》

    不用回答,我们都知道答案

    [1490]

    很久以前,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的黑社会老大在向他的手下训话,他说,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这个世界上没有黑社会了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变成了黑社会

    这句话在魏忠贤那里,已不再是梦想

    他不问出身,不问品格,将朝廷大权赋予所有和他一样卑劣无耻的人

    而这些靠跪地磕头、自认孙子才掌握大权的人,自然没有什么造福人民的想法,受尽屈辱才得到的荣华富贵,不屈辱一下老百姓,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在这种良好愿望的驱使下,某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开始陆续发生比如某县有位富翁,闲来无事杀了个人,知县秉公执法,判了死刑这位仁兄不想死,就找到一位阉党官员,希望能够拿钱买条命

    很快他就得到了答复:一万两

    这位财主同意了,此外他还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杀掉那位判他死刑的知县,因为这位县太爷太过公正,实在让他不爽

    要说还是阉党的同志们实在,收钱之后立马放人,并当即捏造了罪名,把那位知县干掉了

    无辜的被害者,正直的七品知县,司法、正义,全加在一起,也就一万两

    事实上,这个价码还偏高

    搞到后来,除封官许愿外,魏忠贤还开发了新业务:卖官!有些史料还告诉我们,当时的官职都是明码标价,买个知县,大致是两三千两,要买知府,五六千两也就够了

    如此看来,那位草菅人命的财主,还真是不会算帐索性找到魏公公,花一半钱买个知府,直接当那知县的上级,找个由头把他干掉,还能省五千两,亏了,真亏了

    自开朝以来,大明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为了获取权力和财富,所付出的尊严和代价,要从那些更为弱小的人身上加倍掠夺蹂躏、欺凌、劫掠,不用顾忌,不用考虑,我们可以为所欲为!

    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没有人敢阻止我们!

    道统

    几年来,杨涟一直在看

    他看见那个无恶不作的太监,抢走了朋友的情人,杀死了朋友,坑死了上司,却掌握了天下的大权,无需偿命,没有报应

    那个叫天理的东西,似乎并不存在

    [1491]

    他看见,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在明代历史上,从来不缺重量级的坏人,比如刘瑾,比如严嵩,但刘瑾多少还读点书,知道做事要守规矩,至少有个底线,所以他明知李东阳和他作对,也没动手杀人严嵩虽说杀了夏言,至少还善待自己的老婆

    而魏忠贤,是一个文盲,逼走老婆,卖掉女儿,他没原则,没底线,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已达到了无耻无极限的境界他绝了后,也空了前

    当杨涟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身边,已是空无一人,那些当年的敌人、甚至朋友、同僚都已抛弃良知,投入了这个人的怀抱在利益的面前,良知实在太过脆弱

    但他依然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他依然坚持着一样东西——道统

    所谓道统,是一种规则,一种秩序,是这个国家几千年来历经苦难挫折依旧前行的动力

    杨涟和道统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小时候,道统告诉他,你要努力读书,研习圣人之道,将来报效国家

    当知县时,道统告诉他,你要为官清廉,不能贪污,不能拿不该拿的钱,要造福百姓

    京城,皇帝病危,野心家蠢蠢欲动,道统告诉他,国家危亡,你要挺身而出,即使你没有义务,没有帮手

    一直以来,杨涟对道统的话都深信不疑,他照做了,并获得了成功:

    是你让我相信,一个普通的平民子弟,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坚持不懈,成就一番事业,成为千古留名的人物

    你让我相信,即使身居高位,尊容加身,也不应滥用自己的权力,去欺凌那些依旧弱小的人

    你让我相信,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不能只是为了自己他应该清正廉洁,严于律己,坚守那条无数先贤走过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但是现在,我有一个疑问:

    魏忠贤是一个不信道统的人,他无恶不作,肆无忌惮,没有任何原则,但他依然成为了胜利者,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道统,投奔了他,只是因为他封官给钱,如同送白菜

    我的朋友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在这条道路上,我已是孤身一人,

    道统说:是的,这条道路很艰苦,门槛高,规矩多,清廉自律,家徒四壁,还要立志为民请命,一生报效国家,实在太难

    那我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呢?

    [1492]

    因为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几千年来,一直有人走在这条孤独的道路上,无论经过多少折磨,他们始终相信规则,相信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尊严和价值,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公理与正义,相信千年之下,正气必定长存

    是的,我明白了,现在轮到我了,我会坚守我的信念,我将对抗那个强大的敌人,战斗至最后一息,即使孤身一人

    好吧,杨涟,现在我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为了你的道统,牺牲你的一切,可以吗?

    可以

    杨涟

    天启四年(1624)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写就上疏,弹劾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在这篇青史留名的檄文中,杨涟历数了魏忠贤的种种罪恶,从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图谋不轨、杀害无辜,可谓世间万象,无所不包,且真实可信,字字见血

    由此看来,魏忠贤确实是人才,短短几年里,跨行业、跨品种,坏事干得面面俱到,着实不易

    这是杨涟的最后反击,与其说是反击,不如说是愤怒因为连他自己都很清楚,此时的朝廷,从内阁到六部,都已是魏忠贤的爪牙按照常理,这封奏疏只要送上去,必定会落入阉党之手,到时只能是废纸一张

    杨涟虽然正直,却并非没有心眼,为了应对不利局面,他想出了两个办法

    他写完这封奏疏后,并没有遵守程序,把它送到内阁,而是随身携带,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因为在这一天,皇帝大人将上朝议事,那时,杨涟将拿出这封奏疏,亲口揭露魏忠贤的罪恶

    在清晨的薄雾中,杨涟怀揣着奏疏,前去上朝,此时除极个别人外,无人知道他的计划,和他即将要做的事

    然而当他来到大殿前的时候,却得到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消息:皇帝下令,今天不办公(免朝)

    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了下来,杨涟明白,这场生死决战又延迟了一天

    只能明天再来了

    但就在他准备打道回府之际,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杨涟走到了会极门,按照惯例,将这封奏疏交给了负责递文书的官员

    在交出文书的那一刻,杨涟已然确定,不久之后,这份奏疏就会放在魏忠贤的文案上

    之所以做此选择,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1493]

    杨涟是一个做事认真谨慎的人,他知道,虽然此事知情者很少,但难保不出个把叛徒,万一事情曝光,以魏公公的品行,派个把东厂特务把自己黑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能再等了,不管魏忠贤何时看到,会不会在上面吐唾沫,都不能再等了

    第一个办法失败了,杨涟没能绕开魏忠贤,直接上书事实上,这封奏疏确实落到了魏忠贤的手中

    魏忠贤知道这封奏疏是告他的,但不知是怎么告的,因为他不识字

    所以,他找人读给他听

    但当这位无恶不作、肆无忌惮的大太监听到一半时,便打断了朗读,不是歇斯底里的愤怒,而是面无人色的恐惧

    魏忠贤害怕了,这位不可一世,手握大权的魏公公,竟然害怕了

    据史料的记载,此时的魏公公面无人色,两手不由自主颤抖,并且半天沉默不语

    他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站在杨涟面前,被骂得狗血淋头,哆哆嗦嗦的老太监了

    现在他掌握了内阁,掌握了六部,甚至还掌握了特务,他一度以为,天下再无敌手

    但当杨涟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纵使这个人孤立无援、身无长物,他却依然畏惧这个人,深入骨髓的畏惧

    极度的恐慌彻底搅乱了魏忠贤的神经,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这封奏疏传到皇帝的手中!

    奏疏倒还好说,魏公公一句话,说压就压了,反正皇帝也不管但问题是,杨涟是左副都御史,朝廷高级官员,只要皇帝上朝,他就能够见到皇帝,揭露所有一切

    怎么办呢?魏忠贤冥思苦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没办法的办法:不让皇帝上朝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皇帝都没有上朝

    但这个办法实在有点蠢,因为天启皇帝到底是年轻人,到第四天,就不干了,偏要去上朝

    魏忠贤头疼不已,但皇帝大人说要上朝,不让他去又不行,迫于无奈,竟然找了上百个太监,把皇帝大人围了起来,到大殿转了一圈,权当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外,他还特意派人事先说明,不允许任何人发言

    总之,他的对策是,先避风头,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后再跟杨涟算帐

    [1494]

    得知皇帝三天没有上朝,且目睹了那场滑稽游行的杨涟并不吃惊,事情的发展,早在他意料之中

    因为当他的第一步计划失败,被迫送出那份奏疏的时候,他就想好了第二个对策

    虽然魏忠贤压住了杨涟的奏疏,但让他惊奇的是,这封文书竟然长了翅膀,没过几天,朝廷上下,除了皇帝没看过,大家基本是人手一份,还有个把缺心眼的,把词编成了歌,四处去唱,搞得魏公公没脸出门

    杨涟充分发挥了东林党的优良传统,不坐地等待上级批复,就以讲学传道为主要途径,把魏忠贤的恶劣事迹广泛传播,并在短短几天之内,达到了妇孺皆知的效果

    比如当时国子监里的几百号人,看到这封奏疏后,欢呼雀跃,连书都不读了,每天就抄这份二十四大罪,抄到手软,并广泛散发

    吃过魏公公苦头的人民大众自不用说,大家一拥而上,反复传抄,当众朗诵,成为最流行的手抄本据说最风光的时候,连抄书的纸都缺了货

    左光斗是少数几个事先的知情者之一,此时自然不甘人后,联同朝廷里剩余的东林党官员共同上书,斥责魏忠贤甚至某些退休在家的老先生,也来凑了把热闹于是几天之内,全国各地弹劾魏忠贤的公文纸纷至沓来,堆积如山,足够把魏忠贤埋了再立个碑

    眼看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许多原先是阉党的同志也坐不住了,唯恐局势变化自己垫背,一些人纷纷倒戈,掉头就骂魏公公,搞得魏忠贤极其狼狈

    事实证明,广大人民群众对魏忠贤的愤怒之情,就如同那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搞得连深宫之中的皇帝,都听说了这件事,专门找魏忠贤来问话,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杨涟没有想到,自己的义愤之举,竟然会产生如此重大的影响,在他看来,照此形势发展,大事必成,忠贤必死

    然而有一个人,不同意杨涟的看法

    在写奏疏之前,为保证一击必中,杨涟曾跟东林党的几位重要人物,如赵南星、左光斗通过气,但有一个人,他没有通知,这个人是叶向高

    由始至终,叶向高都是东林党的盟友,且身居首辅,是压制魏忠贤的最后力量,但杨先生就是不告诉他,偏不买他的帐

    因为叶向高曾不只一次对杨涟表达过如下观点:

    对付魏忠贤,是不能硬来的

    1495-1502

    叶向高认为,魏忠贤根基深厚,身居高位,且内有奶妈(客氏),外有特务(东厂),以东林党目前的力量,是无法扳倒的

    杨涟认为,叶向高的言论,是典型的投降主义精神

    魏忠贤再强大,也不过是个太监他手下的那帮人,无非是乌合之众,只要能够集中力量,击倒魏忠贤,就能将阉党这帮人渣一网打尽,维持社会秩序、世界和平

    更何况,自古以来,邪不胜正

    邪恶是必定失败的!基于这一基本判断,杨涟相信,自己是正确的,魏忠贤终究会被摧毁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邪不胜正是靠谱的,但杨涟不明白,这个命题有个前提条件——时间

    其实在大多数时间里,除去超人、蝙蝠侠等不可抗力出来维护正义外,邪是经常胜正的所谓好人、善人、老实人常常被整得凄惨无比,比如于谦、岳飞等等,都是死后多少年才翻身平反

    只有岁月的沧桑,才能淘尽一切污浊,扫清人们眼帘上的遮盖与灰尘,看到那些殉道者无比璀璨的光芒,历千年而不灭

    杨涟,下一个殉道者

    很不幸,叶向高的话虽然不中听,却是对的以东林党目前的实力,要干掉魏忠贤,是毫无胜算的

    但决定他们必定失败宿命的,不是奶妈,也不是特务,而是皇帝

    杨涟并不傻,他知道大臣靠不住,太监靠不住,所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身上希望皇帝陛下雷霆大怒,最好把魏公公五马分尸再拉出去喂狗

    可惜,杨涟同志寄予厚望的天启皇帝,是靠不住的

    自有皇帝以来,牛皇帝有之,熊皇帝有之,不牛不熊的皇帝也有之,而天启皇帝比较特别:他是木匠

    身为一名优秀的木匠,明熹宗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他经常摆弄宫里建筑具体表现为在他当政的几年里,宫里经常搞工程,工程的设计单位、施工、监理、检验,全部由皇帝大人自己承担

    更为奇特的是,工程的目的也很简单,修好了,就拆,拆完了,再修,以达到拆拆修修无穷尽之目的总之,搞来搞去,只为图个乐

    [1496]

    这是大工程,小玩意天启同志也搞过据史料记

    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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