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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军骑士第22部分阅读

作者:作者不祥
    门走去。

    城门还没有开;但是现在城门早开迟开,对他说来,都无所谓了。城堡沉浸在夜晚的寂静中,只有棱堡上的卫士不时的彼此呼唤声。城门旁的塔楼中,最高的一扇窗户里有着亮光;其余的窗户都是黑暗的。

    夜晚的时辰一个接着一个飞逝,天空中出现了一弯新月,月光投射在城堡的阴郁的城墙上。周围沉寂得使尤仑德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到。但他全身僵硬,几乎完全成了一具化石,灵魂仿佛早已脱离了躯壳,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已经不是一个骑士,不是斯比荷夫的尤仑德了,至于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时候他仿佛觉得,到了半夜里,死神就会从早晨他看见过的那几具吊死的尸体那里越过雪地向他扑来。……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完全醒过来了。

    “哦,仁慈的基督啊!那是什么呀?”

    从附近塔楼的高窗上,传出一阵隐约可闻的琵琶声。尤仑德到息特诺来的一路上,都断定达奴莎不在城堡里的,然而深夜的琵琶却顿时使他心里一震。他觉得他熟悉那声音,除掉她——他的女儿,他的亲人,还有谁在弹奏!……于是他跪倒在地上,把双手合成十字,进行祷告,一面像发高烧似地颤抖着,倾听着。

    就在这时,一个稚气未脱的、愁思绵绵的声音唱起来了:

    如果我有

    雏鹅的小巧的双翅;

    我就飞向

    西利西亚的雅锡克。

    尤仑德想要回答,想要喊出那亲爱的名字来,但他的话却梗在喉头了,好像给一道铁箍箍住了似的。他胸中突然激起一阵悲痛、辛酸、渴望、苦难的情绪;于是他把脸扑在雪里,心醉神迷地在心里央求上天,好像在做感恩祷告一样:

    “哦,耶稣啊!我又听到我孩子的声音了!哦,耶稣啊!……”

    他哭泣得使他魁梧的身体都颤动了。塔楼上,那无限忧愁的声音却继续缭绕在宁静的夜空中:

    我就要坐在

    篱笆上歌唱:

    “看呀,我亲爱的人儿,

    柳芭飞来啦,可怜的孤儿!”

    第二天早晨,一个粗壮的、满脸胡子的日耳曼扈从出来踢着这个躺在城门前的骑士的肋骨。

    “站起来,狗东西!……城门开了,‘康姆透’命令你去见他。”

    尤仑德仿佛从沉睡中醒来。他没有扼住那人的咽喉,没有用他那双钢铁似的手扼死他,他的脸容平静而谦卑;他站了起来,一句话也不说,跟着那士兵走进城门。

    他刚一走进去,就听见后面克拉拉一阵链条声,吊桥又给吊起了,在入口的地方,一扇沉重的铁栅栏门落了下来。

    第二部

    第一章

    尤仑德一走进城堡的院子,开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因为领他进门的那个仆人已经走开,到马房去了。不错,士兵们都一个个地或是成群地站在栅栏旁边,但是他们一脸横向,都带着讥嘲的神气望着他,老骑士一眼就看出,他们决不会给他指路,即使他们会回答他的问话,一定也是出言粗野,或是气势汹汹。

    有几个士兵用手指着他,纵声大笑,还有些人像昨天一样,向他扔雪团。但是他发现了一道特别大的门,门上有一尊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石像,他便走了进去,心想如果“康姆透”和高级法师们住在城堡的另一头或是其他房间的话,那一定会有人领他去。

    事情不出所料。尤仑德一走近那道门,两扇门就突然打开了,门前站着一个青年,头发剃得像个神甫,穿的却是世俗的衣服,向他问道:

    “您就是斯比荷夫的尤仑德爵爷么?”

    “我就是。”

    “虔诚的‘康姆透’命令我来领您去。跟我来。”

    于是他领他穿过一个拱形的门厅,向楼梯走去。可是到了楼梯旁边,那人站住了,瞥了尤仑德一眼,又问道:

    “您身上没带武器吧?我奉命搜查您。”

    尤仑德举起双手,让他的向导可以看清他的全身,一面回答道:

    “我所有的东西昨天都交卸了。”

    向导放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似地说道:

    “那么留心点,别发脾气,因为您已经落在强权和优势力量的手里。”

    “但也处在天主意旨的支配之下,”尤仑德回答。

    他更加仔细地看看这个向导,看到他脸上流露出一种怜悯和同情的神色,便说道:

    “您眼睛里有一股正直的神气,年轻人!您能诚恳地回答我几句话么?”

    “快说吧,爵爷,”向导说。

    “他们会把我女儿还给我么?”

    这青年诧异地扬了一下眉毛。

    “您的女儿在这里么?”

    “是的,我的女儿。”

    “就是城门边塔楼里那位小姐么?”

    “是的。他们答应过,如果我向他们投降,他们就释放她。”

    向导摇摇手,表示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过脸上却流露出惶惑和疑虑的神情。

    尤仑德又问道:

    “听说晓姆贝和玛克威在看守她,是么?”

    “那两位法师都不在城堡里。爵爷,趁着‘康姆透’邓维尔特没有恢复健康之前,赶快把她带走吧。”

    听到这话,尤仑德不禁打了一阵寒颤。但他没有时间再问下去了,因为他们已经来到楼上的大厅,尤仑德就要在这里看到息特诺的“康姆透”了。青年打开了门,便退到楼梯口去。

    斯比荷夫的骑士一走进去,才知道来到了一间很宽敞的套房,里边很暗,因为那些铅制的椭圆形窗格透不进多少光来;而且这一天又是个寒冷的阴天。不错,房间的那一头,生着一只大壁炉,可惜那些刚砍下来的湿木柴不大烧得旺,过了好一会,尤仑德的眼睛才算习惯了这种阴暗,看出一张桌子后面坐着几个骑士,他们身后有一大批武装侍从和拿着武器的仆从,其中还有那个城堡的小丑牵着一头锁上链条的驯熊。

    尤仑德以前常常和邓维尔特见面,后来又在玛佐夫舍公爵的朝廷上见过他两次,当时邓维尔特是使者,现在已经是事隔多年了;不过虽然光线那么暗,尤仑德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一则因为他长得肥胖,二则因为面熟,三则因为他坐在桌后正中间的一张扶手椅里,一只手套着夹板,架在椅子的扶手上[注]。他的方面坐着扬斯鲍克的齐格菲里特·德·劳大老头,他是整个波兰种族、特别是斯比荷夫的尤仑德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左面是两个年纪较轻的法师,戈德菲列德和罗特吉爱。邓维尔特故意请他们来亲眼看他制服一个心腹之患的仇人,同时共享他们共同策划、共同促成的这个阴谋的果实。他们身穿柔软的黑衣服,腰边挂着便剑,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他们满怀高兴,十分自信、骄傲而极其蔑视地瞧着尤仑德。这就是他们一向用以对待弱者和战败者的神气。沉默了很久,因为他们要饱看一下他们一向所畏惧的这个人,现在他站在他们面前,头搭拉到胸前,像一个忏悔者似的穿着粗麻布衣服,脖子上还系着一根绳于,绳上挂着他的剑鞘。

    他们分明打算让尽可能多的人亲眼目睹他受辱的场面,因为通向其他各个房间的边门正敞开着,谁高兴进来就可以进来,几乎半个大厅都挤满了武装人员。他们全都十分好奇地望着尤仑德,大声交谈,对他评头品足。

    但是他一看到这些人,反而信心十足,因为他心里想:

    “如果邓维尔特不打算履行他的诺言,他就不会召集这么多人来作见证了。”

    这时候邓维尔特把手一扬,制止了全场的喧哗;然后向一个武士作了一个手势,这个武士就走到尤仑德跟前,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绳索,把他向桌子跟前拖近了几步。

    邓维尔特得意扬扬地望着在场的人,说道:

    “你们看,宗教的威力如何击败了愤怒和骄傲。”

    “天主保佑,永远如此!”在场的人同声回答。

    接着又是一阵静默,过了一会,邓维尔特向犯人发话了:

    “你过去像一条疯狗似的咬骑士团,因此天主使你像条疯狗似的站到我们面前来,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来恳求慈悲和怜悯。”

    “别把我比作狗,‘康姆透’,”尤仑德回答,“因为这样一来,您就未免要把那些同我交过手又在我手下战死的人的荣誉给贬低了。”

    那些武装的日耳曼人听了这话,就窃窃私语起来:不知道是这番大胆的回答激起了他们的愤怒呢,还是他们被这答话的正义性所感动了。

    但是,“康姆透”对他这番话大为不满,嚷道:

    “你们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还是这么傲慢而骄矜,对着我们眼睛吐唾沫哩!”

    尤仑德举起双手,好像祈求上天作证似的,一面摇头,一面回答:

    “天主知道我的傲慢已经留在你们城堡的大门外边了;天主看得清清楚楚,也会判断,你们这样辱没我的骑士尊严,是否也在侮辱你们自己。凡是束着骑士腰带的人,都应该尊重一个贵族的荣誉。”

    邓维尔特皱紧了双眉,但就在这时候,城堡的小丑把锁住熊的那根链条弄得咔嗒咔嗒响,大声喊道:

    “讲道啦!讲道啦!玛佐夫舍的传教师来了!听啊!听讲道啊!”

    接着,他转向邓维尔特说道:

    “阁下!罗森汉姆公爵碰到他的侍仆过早把他唤醒、请他去听讲道的时候,就要那侍仆把钟绳一节一节地吃下去。这个传教师的脖子上也有一条绳索——要他把绳索吃掉以后再讲道吧。”

    说了这话,他颇为担心地注视着“康姆透”,因为他摸不准“康姆透”会大笑起来呢,还是听了他这番不合时宜的话,会把他鞭打一顿。但是那些虔诚的法师们,碰上他们自知无能为力的时候,就显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甚至谦逊礼让,面对着一个失败者,却又肆无忌惮;因此邓维尔特不但向这个驯兽的小丑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嘲弄,而且他自己也突然用一种闻所未闻的粗野态度破口大骂起来,使得年轻的侍从们脸上都流露出惊诧的神情。

    “别抱怨你受了侮辱,”他说,“要是我把你送进狗窝去,又怎么样呢,骑士团的看狗人也比你这骑士强!”

    于是那个受到鼓舞的小丑又叫喊起来:“拿马刷子来,给我刷刷熊毛,它回头也会用它的爪子梳你的乱毛的。”

    他这话一出口,马上引得哄堂大笑,有一个声音在这些法师身后喊道:

    “到了夏天,你就可以在湖上割芦苇了!”

    “还可以用你的尸体去捉蟹!”另一个喊道。

    第三个人接着说道:“你现在就去把那吊死的窃贼身上的乌鸦赶走吧!活儿够你干的呢。”

    他们就这样取笑着他们曾经引为恐怖的尤仑德。这群人逐渐高兴起来了。有几个离开桌于,走到这俘虏跟前,细细地端详他,一面说:

    “原来这就是斯比荷夫的那头野猪,他的獠牙已经被我们的‘康姆透’敲掉了;他的猪嘴准在冒着口沫;他很想把什么人撕得粉身碎骨,可惜办不到。”

    邓维尔特和其余的法师们,原想使这场审问成为一场严肃的法庭开庭的场面,现在看到事态的发展完全变了样,也就从凳上站了起来,跟那些走到尤仑德跟前的人混在一起了。

    扬斯鲍克的齐格菲里特老头对这番情景很不满意,但“康姆透”本人却说道:

    “乐吧,还会有更开心的事呢!”

    同时他们也开始向尤仑德张望起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在以前,无论哪一个骑士,哪一个仆从,要是离得这样近来看他,那么一看之下就永远张不开眼睛了。有些人说:

    “虽然他的麻衣下面还穿着皮衣服,但还是看得出他的肩膀很阔;把他用豌豆秸裹起来,还可以拿到乡下币集上去展览呢。”

    其余的人又喊着拿麦酒来,要使这一天过得更加兴高采烈。

    没多大工夫,一只只的酒壶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阴暗的大厅上到处都是从壶盖下溢出来的泡沫。兴致勃勃的“康姆透”说道:

    “这才对头,让他别以为他的丢脸有什么了不起!”

    他们又走到他跟前,用锡酒杯碰碰他的下巴,说道:

    “你要喝吧,玛朱尔的猪嘴!”有些人把酒倒在手掌心里,洒进他眼睛里去。尤仑德站在他们中间,目瞪口呆,任人凌辱,到最后他显然忍无可忍了。他向着齐格菲里特老头走过去,大吼一声,盖过了大厅里一切嘈杂的声音:

    “凭着救主的受难和灵魂的拯救,把孩子还给我!这是你们答应过的。”

    他想去抓住这个老“康姆透”的右手,但“康姆透”立即缩回了手,说道:

    “去你的,囚犯!你要干什么?”

    “我释放了贝戈夫,亲自来到这里,因为你们答应过要把留在这里的孩子还给我。”

    “谁答应过你的?”邓维尔特问道。

    “是您答应过的,‘康姆透’!只要您还有良心!”

    “你找不到证人;不过,如果这只是一个说话算话的信用问题,那末证人也不必要。”

    “那就凭您自己的信誉,凭十字军骑士团的信誉吧!”尤仑德喊道。

    “那我就把你的女儿还给你!”邓维尔特回答,一面向着在场的人,说道,“他在这里所受到的遭遇,根本谈不上是对他的暴戾和罪孽的惩罚,不过是毫无恶意地和他开开玩笑而已。我们既然答应过,只要他亲自来向我们表示屈服,就交还他的女儿,你们要知道,一个十字军骑士说的话就像上帝说的话一样,说到就做到,因此那个由我们从强盗手里救出来的姑娘,马上就释放;至于他自己,一俟他好好地忏悔了他过去反对骑士团的一切罪行,我们也可以放他回去。”

    这一席话,使得有些人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知道邓维尔特的为人,知道他对尤仑德的深仇宿恨,想不到他会这样宽大。因此齐格菲里特老头,罗特吉爱和戈德菲列德法师,都一边望着他,一边惊奇地扬着眉、蹙着额,他却假装没有看见他们疑惑的神情,说道:

    “我会派卫队把你女儿送回去的,不过你得留在这里,等到我们的卫队平平安安地回来,你付出了赎身金以后,才让你回去。”

    尤仑德本人也有点惊讶,因为他已经丝毫也不指望自己的牺牲对于达奴莎会有什么用处;因此他望着邓维尔特,几乎是感激地答道:

    “愿天主报答您,‘康姆透’!”

    “你可认得骑士团了吧,”邓维尔特回答他说。

    “天主慈悲!”尤仑德回答:“但是我因为好久没有看到我的孩子了,请许可我见一见我的女儿,为她祝福一下吧。”

    “好,不过要当着我们大家的面相见,让我们善良的信念和慈悲得到见证。”

    于是他吩咐站在身旁的侍从去把达奴莎带来,他自己则走到那站在他周围的德·劳夫、罗特吉爱和戈德菲列德跟前,急忙而热烈地交谈了一阵。

    “我不反对您这样做,但是您原来的打算并不是这样。”齐格菲里特老头说。

    那位以勇敢和残暴出名的急性于罗特吉爱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您不但要释放那姑娘,连那条魔鬼似的恶狗也要放他走,这不是让他再咬人么?”

    “现在他就不那样咬人哩!”戈德菲列德支持他道。

    “嗨!他得付赎金!”邓维尔特懒洋洋地回答。

    “即使他把一切财富都交出来,不出一年,他就会从我们这里加倍抢回去的。”

    “我不反对放走这姑娘。”齐格菲里特又说了一遍:“但是这头狼还是要叫骑士团的羊遭殃呢。”

    “可我们的诺言呢?”邓维尔特反问道,一面大笑着。

    “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邓维尔特耸耸肩。“你们还乐得不够么?”他问道。“还想再乐一乐么?”

    人群又去围着尤仑德,在他面前自夸自赞,颂扬邓维尔特的正直举动,说这个举动使骑士团大为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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