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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那些事儿第40部分阅读

作者:作者不祥
    些!”

    瓦剌人笑了,他们终于不用担心那些火枪、铁锥和刺客了,虽然这些东西并不存在。

    杨善也笑了,因为他又成功地讲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结束了这场饭局上的较量后,杨善动身去见也先,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真正的考验。

    最后的考验

    杨善终于来到了也先的面前,他明白,最后的时刻到了,他没有丰厚的礼物,也没有体面的国书,但他要让眼前的这个一代枭雄心甘情愿地与自己和谈,并且免费(他也没钱给)把朱祁镇交给自己。

    他要实现这个不可能的任务,要征服也先这个雄才大略的征服者,而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智慧。

    果然,谈话一开始就出现了问题,因为也先发火了。

    也先之所以愤怒,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开战以来,他吃了不少亏,此刻他抖擞精神,采用先发制人的策略,向杨善提出了一连串的责难。

    “为什么你们降低马的价格?”(削我马价)

    “为什么你们卖给我们的布匹都是劣等货?”(帛多剪裂)

    “为什么我们的使者经常被你们扣留?”(使人往多不归)

    “为什么你们要降低每年给我们的封赏?”(减岁赐)

    问完之后,也先杀气腾腾地看着杨善,等待着他的回答。

    虽然也先的态度咄咄逼人,但他提出的这些问题也确实都是事实,而杨善作为一个只管礼仪的官员,这些国家大政根本就没他的份,更不用说

    对外发言了。

    但是现在他必须回答。

    面对这样的局面,杨善却并不慌乱,他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表现得神态自若,脑海中却在紧张地思索着一个得体的答复,在过去五十多年的宦

    海生涯中,他已经历过无数的危机和困难,但他都挺住了,眼前的这个难关应该也不例外。

    片刻之间,他已胸有成竹。

    杨善笑着对也先说道:“太师不要生气,其实我们并没有降低马的价格啊,太师送(要收钱的)马过来,马价逐年上升,我们买不起却又不忍

    心拒绝太师,只好略微降低价格(微损之),这也是不得已的啊,您想想,现在的马价比最初时候已经高了很多了啊。”

    “至于布匹被剪坏的事情,我们深表遗憾,也已经严厉查处了相关责任人员(通事为之,事败诛矣)。您送来的马匹不也有不好的吗,这自然

    也不是您的意思吧!”

    也先连忙答道:“当然,当然,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我的安排。”

    此时最佳辩手杨善已经进入了状态,他神采飞扬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我们没有扣留过您的使者啊,您派来的使者有三四千人,这么多人,难免有些人素质不高,偷个窃或是抢个劫的也是难免,我们也能

    理解。而太师您执法公正,必定会追究他们,这些人怕被定罪就逃亡了(归恐得罪,故自亡耳),可不是我们扣留他们的啊。其实岁赐我们也

    没有减,我们减去的只不过是虚报的人数,已经核实的人都没有降过的。”

    “您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正方辩手杨善的辩论题目“明朝到底有没有亏待过瓦剌”就此完成。

    反方辩手也先瞠目结舌,目前尚无反应。

    在战场上,也先往往都是胜利者和征服者,但这一次,也先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彻底征服了,被他的言语和智慧所征服。

    在这场辩论中,杨善状态神勇,侃侃而谈,讲得对手如坠云里雾里,针峰相对却又不失体统,还给对方留了面子,实在不愧明代第一辩手的美名(本人评价,非官方)。

    而在这个过程中,也先表现得就很一般了,史料记载,他除了点头同意,以及不断说几个“好”、“对”之类的字外(数称善),就没有任何

    表示了。

    杨善再接再厉,发表了他的最后陈词:

    “太师派兵进攻大明,太师也会有损失,不如把太上皇送回大明,然后大明每年给太师赏赐,这样对两国都好啊。”

    也先被彻底说动了,他已经被杨善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动,决定把朱祁镇送回去。

    可当他喜滋滋地拿起大明国书仔细察看时,却发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你们的国书上为什么没有写要接太上皇呢?”

    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不说要接,我干嘛要送呢?

    杨善却早有准备。

    终究还是发现了,不过不要紧,有这张嘴在,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沉着地说:“这是为了成全太师的名声啊!国书上故意不写,是为了让太师自己做这件事,您想啊,要是在国书上写出来,太师您不就成了

    奉命行事了吗?这可是大明的一片苦心啊!”

    听到这段话,也先作出了他的反应——大喜。

    也先被感动了,他没有想到明朝竟然如此周到,连面子问题都能为自己顾及到,确实不容易。于是他决心一定把朱祁镇送回去。

    可是此时,又有一个人出来说话阻挠。

    也先的平章昂克是个聪明人,眼看也先被杨善忽悠得晕头转向,他站了出来,说出了一句十分实在的话:“你们怎么不带钱来赎人呢?”

    杨善看了昂克一眼,说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答复:

    “我们本来是带钱来的,但这样不就显得太师贪财了吗,幸好我们特意不带钱来,现在才能见识到太师的仁义啊!”

    然后他转向也先,说出了这次访问中最为精彩的话:

    “太师不贪财物,是男子汉,必当名垂青史,万世传颂!”(好男子,垂史册,颂扬万世)

    我每次看到这里,都会不由得想找张纸来,给杨善先生写个服字。杨善先生把说话上升为了一种艺术,堪称精彩绝伦。

    而也先更是兴奋异常,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当即表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你先安顿下来,回头我就让人把朱祁镇给你送回去。

    他还按捺不住自己的高兴,不断地走动着,一边笑一边不停地说着:“好,好!”(笑称善)

    奇迹就这样诞生了。没有割让一寸土地,没有付出一文钱(路费除外),杨善就将朱祁镇带了回来,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立功了,杨善立功了,他继承了自春秋以来无数说客、辩手、马屁精的优良传统,深入大漠,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充分发挥了有条件上,没有

    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敢死队精神,空手套白狼把朱祁镇套了回来,着实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是杨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立下此不世奇功,得到的唯一封赏竟然只是从右都御史升为左都御史,应该说以他的功劳,这个封赏也太低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带回来了一个当今皇帝不愿意见到的人。

    这些且不说了,至少朱祁镇是十分高兴的,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一个人出来阻挠朱祁镇回去。

    [497]

    其实在瓦剌,很多人仇视明朝,不愿意放明朝皇帝回去,这并不奇怪,但这次不同,因为朱祁镇做梦也没有想到,阻止他回家的人,竟然是伯颜帖木尔。

    伯颜帖木尔阻挠朱祁镇回去,但原因却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必须保证朱祁镇回去后能够当上皇帝,才能放他走!”

    从伯颜帖木尔和朱祁镇的关系看,他不想让朱祁镇就这么回去,很有可能是怕他回去后被自己的弟弟(朱祁钰)欺负,会吃亏受苦,而事实也证明他的这种猜测是对的。

    伯颜帖木尔是很够意思的,他决心把友情进行到底,最后再帮朱祁镇一把。于是他找到也先,提出把使者扣押起来,等明朝承诺恢复朱祁镇的皇位后再送他回去。

    也先表示,自己已经答应了杨善,男子汉一言九鼎,决不反悔。

    于是,朱祁镇还是被送了回去,而送行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也让人不得不感佩伯颜帖木尔的深厚情谊。

    为表郑重,也先率领全体部落首领为朱祁镇送行,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去了,可是伯颜帖木尔却一直陪着朱祁镇,走了一天的路,一直到了野狐岭才停下。

    野狐岭离居庸关很近,伯颜帖木尔送到此地停止,是因为他已不能再往前走了,因为这里已经是明朝的势力范围,他随时都有被敌方明军抓住的危险。

    伯颜帖木尔在这里下马,最后一次看着他的朋友,这个在奇异环境下结交的朋友,想到从此天人永隔,竟不能自己,号啕大哭起来,他拉住朱祁镇的马头,声泪俱下言道:

    “今日一别,何时方得再见,珍重!”

    然后他掩面上马向瓦剌方向飞奔而去,从此他们再未见面,四年后(1454),伯颜帖木尔被知院阿剌所杀,这一去确是永别。

    穿越那被仇恨、偏见纠缠不清的岁月,我看到的是真挚无私的友情承诺

    居庸关守将出城迎接朱祁镇的归来,这些边关将领对朱祁镇还是十分尊重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也并不急着送这位太上皇回去,而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等待的是京城的迎接队伍。

    我国素来是礼仪之邦,就算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要讲个体面,更何况是太上皇打猎归来这么光荣而重要的事情,自然应该大吹大擂一番,以扬我国威,光耀子孙。

    可这一次却极为反常,京城的人迟迟不到,令这些等待的人疑虑丛生,唯恐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京城里确实出事了。

    [498]

    朱祁钰万万没有想到,他设置了如此之多的障碍,那个不起眼的老头子竟然还是把朱祁镇带了回来,这可怎么好?

    朱祁钰很不高兴,礼部尚书胡濙却很高兴,他趁机提出了一整套迎接的仪式。

    这套仪式十分复杂,具体说来是先派锦衣卫和礼部官员到居庸关迎接,然后在京城外城由文武百官拜迎,最后进入内城由现任皇帝朱祁钰亲自谒见,然后将太上皇送往住所,大功告成。

    朱祁钰仔细听完了这个建议,然后给出了他的方案:

    “一台轿子,两匹马,接他回来!”

    厉行节约,简单易行,对亲哥哥一视同仁,朱祁钰先生也算为后世做出了表率。

    给事中刘福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上书表示这个礼仪实在太薄,朱祁钰反应很快,立刻回复道:“我已经尊兄长为太上皇了,还要什么礼仪!刘福说礼仪太薄,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话就说得重了,不得已,胡濙只得出面,表示大臣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皇帝能够亲近太上皇,前往迎接罢了。

    这个理由确实冠冕堂皇,不好反驳,但朱祁钰却不慌不忙,因为朱祁镇在归途中曾托人向他表示希望礼仪从简,有了这个借口,朱祁钰便洋洋得意地对群臣说:“你们都看到了,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怎么敢违背!”(岂得违之)

    想来朱祁镇不过是跟朱祁钰客气客气的,但朱祁钰却一点都不客气。

    就这样,光荣回归的朱祁镇坐着轿子,在两匹马的迎接下,“威风凛凛”地回到了京城,在这里,没有百姓沿路相迎,也没有文武百官的跪拜,这位昔日的皇帝面对着的是一片寂静,几分悲凉。

    朱祁钰还是出来迎接他的哥哥了,他在东安门外和这位太上皇拉了几句家常,便打发他去了早已为太上皇准备好的寝宫——南宫,在那里,他为自己的哥哥安排了一份囚犯的工作。

    然后他回到了一年前自己哥哥住的地方,继续做他的皇帝。

    兄弟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朱祁镇不是傻瓜,从迎接的礼仪和弟弟的态度,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而所谓的寝宫南宫,不过是东华门外一处十分荒凉的破房子。

    但他并不在乎,大漠的风沙,也先的屠刀,喜宁的诡计,他都挺过来了,对于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他来说,能够回来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毕竟很多和他一起出征的人已永远留在了土木堡,相比之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带着急促的步伐向荒凉的南宫走去,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但他相信,还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等待着他,等着他回来。

    他并没有失望,当他打开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个人。

    [499]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这个坐着的人,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她看不清来人,因为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中,她已经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答应过你,我会等你回来的。

    当一切浮华散尽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等待着你。

    朱祁镇释然了,他的亲信大臣抛弃了他,他的弟弟囚禁了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权势和荣华富贵,从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变成了被禁锢的囚徒。

    但此刻,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终于确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用金钱和权势买不到的东西,即使他不是皇帝,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这个人依然会在他的身旁,一直守候着他。

    此情可流转,千载永不渝。

    是的,其实我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什么,因为最宝贵的东西,往往就在我们身边。

    从此,荒凉的南宫迎来了新的主人——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妻子钱皇后,说他们是主人也并不贴切,因为事实上,他们都是当今皇帝朱祁钰的囚徒。

    朱祁钰对这个意外归来的哥哥有着极大的戒心和敌意,虽然朱祁镇已经众叛亲离,失去所有的一切,只想过几天舒坦日子,朱祁钰却连自己哥哥这个最基本的要求也不愿意满足。

    景泰元年(1450)十二月,胡濙上书要求带领百官在明年元旦于延安门朝拜太上皇朱祁镇,希望得到朱祁钰的批准。

    朱祁钰的答复是不行。

    然后他还追加了一条,“今后所有节日庆典都不要朝拜!”(今后正旦庆节皆免行)

    为了确实搞好生活服务和安全保卫工作,他还特意挑选了一些对朱祁镇不满的宦官来服侍这位太上皇,派出锦衣卫把南宫内外严密包围。同时,朱祁钰也周到地考虑到了环境噪音问题,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能够不受打扰地生活,他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去看望朱祁镇,他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都由外界定期定时送入。

    王直、胡濙曾来此看望朱祁镇,被这些忠实的保卫者挡了回去。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所谓的太上皇实际上只是一个囚犯。

    朱祁钰把事情做绝了。

    他虽然迫于压力,没有杀掉自己的哥哥,但也做了几乎所有不该做的事情,给他的哥哥判了一个终身监禁。

    那个原本和气亲善的好弟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六亲不认,心如铁石的陌生人,这虽然是悲剧,却也是皇权游戏的必然规则。

    [500]

    住在里面的朱祁镇反倒是十分平静,对他而言,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他老老实实地过着弟弟给自己安排的囚徒生活,从来也不闹事,唯一的问题在于朱祁钰割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甚至连他的日常生活必须品也不能保证。

    朱祁镇并没有去向朱祁钰提出要求,因为他知道,就算提也是没有用的,可是他又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钱皇后只能像普通民妇一样,自己动手做手工活,托人拿出去换点吃穿用品。(钱后日以针线出贸,以供玉食)

    只要不是黑牢,即使是囚犯,吃饭也应该不是个问题,逢年过节加个餐,没事还能出去放放风透透气,可是朱祁镇连这种基本待遇都没有,他每天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抬头看天,和自己的妻子说说话。

    所谓的太上皇沦落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千古奇闻。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他的好弟弟也不愿意让他过下去。

    南宫没有纳凉的场所,所以每逢盛夏,朱祁镇只能靠在树阴下乘凉,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一点可怜的奢侈享乐。

    不久后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准备靠在树下避暑,却惊奇地发现,周围的大树已不见了踪影,他询问左右,才知道这是他的好弟弟所为。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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