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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第2部分

作者:紫毒妖妖
    神,宝贝孙子会出了差池。除开到庆云山庄师从东海翁学字,谢老夫人几乎完全将他拘在家中,极少允他外出的。

    方公子见谢公子情绪低落,“啪”一声合拢折扇,在手心轻轻一拍,一反稍早懒散模样,“停云想去?”

    谢公子点点头,一年一度由西林禅寺法王扁主持发起的月望诗会,乃是松江府文人举子以诗会友的盛会,甚至有学子从江浙远道而来,只为一睹诗会的盛况。

    他作为松江府本地秀才,自然希望能躬逢其盛。

    方公子粲然一笑,“既然停云想去,也不是没有法子的。”

    他本就生得唇红齿白,这样一笑,简直灿若星辰,亭中诸人一时竟看得呆了,好半晌查公子才出声问:“稚桐有何法子?”

    方稚桐以扇点唇,卖关子,“山人自有妙计。”

    听得查公子抓了两颗长生果掷了过去,“吁!”

    四人在半闲亭内笑闹片刻,吃罢酸梅汤,身上汗意略收,便一道出了凉亭,相互作揖道别。

    亦珍手脚利落地步入亭内,收拾茶碗果盘,水绿色的身影仿佛一抹清净的凉风,不疾不徐,教人心旷神怡。

    查公子在亭外同霍公子谢公子道别,带着小厮与方稚桐并肩前行,玩笑道:“这茶摊中的小娘子,手艺倒比你家里的大丫鬟强,只可惜姿色略逊几分,否则放在屋里,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方稚桐听他此语,不由得回首,瞥了一眼正从亭中端着茶盘出来的亦珍。

    大抵他们离凉亭不远,查公子的嗓门又响,说的话悉数被小娘子听了去的缘故,伊瞪圆了眼睛,鼓着腮帮子,一副怒从中来的模样。

    方稚桐是个皮厚的,索性迎上那小娘子的目光,岂料伊却倏忽垂下眼帘,自去做事了。

    方稚桐的眼神蓦然落空,一时十分错愕。

    就如同他看见一扇明窗,才想一窥究竟,那扇窗却突然落了帘,教人无从看见里头的风景,不免令人惆怅。

    查公子却已经抛开这一茬儿,絮叨起月望诗会的事来。

    “……旧年是以风为题,不晓得今年会以何为题?需得回去先酝酿推敲好了……”

    方稚桐转回头来,一笑,“我便去也只凑个热闹,小弟预祝查兄到时能拔得头筹。”

    查公子老实不客气地拱手,“借你吉言。”

    两人有说有笑,带着书僮去得远了,亦珍这才撩起眼皮来,狠狠瞪了矮胖查公子的背影一眼,心里暗道:你才姿色略逊几分!你全家都姿色略逊几分!

    第一卷  5第四章 一番心思(1)

    方稚桐一路悠然而行,回到位于庆云桥双清坊的芷园,门上听见书僮奉墨叫门,赶紧开了门点头哈腰将方稚桐迎进门:“二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已差人经催问过好几回了,吩咐小的见了您,请您立刻往老夫人屋里走一趟。”

    方稚桐闻言,取出折扇来,有些烦躁地展开,扇了扇。

    奉墨赶紧趋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问:“双庆叔,可知何事,催得这样紧?”

    门上左右看了看,这才凑到奉墨跟前,小声说:“姨太太带着表小姐从扬州来了,如今只怕正在老夫人屋里呢。”

    奉墨自怀里摸出几文钱来,塞到门上手里:“谢谢双庆叔,您拿去喝酒。”

    方稚桐微微蹙眉,大步穿过门厅,由曲廊经过花木扶疏,假山高低错落,流水宛转的花园,径自往二门而去。

    待到得垂花门跟前,奉墨将自己提着的书囊双手奉上,“少爷,那小的先行告退。”

    方稚桐接过书囊,“去罢。”

    随后他踏上台阶,叫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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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花门内的婆子听了,赶紧过来开了门,一张老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二少爷回来了!老夫人都着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你先去回了祖母,我这就过去。”方稚桐说着,人却往他住的西院而去。

    二门上的婆子不得不小跑两步跟上他,谄笑着问:“二少爷,老夫人那里——”

    方稚桐一甩袍袖:“你自去回了祖母,就说我方从外头回来,尘满袍,一身汗,这样去见祖母和姨母,实在失礼,先回去焚香洗漱更衣,片刻就到。”

    “少爷说得在理。”那婆子连连点头称是。

    方稚桐回到自己的栖梧院,屋里的大丫鬟奉砚见他回来,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书囊,转身放在一旁的檀木竹节小桌上,随后上前,替他摘下头上的骔巾,款去道袍。

    不一歇,他屋里另一个大丫鬟奉池端着刻花黄铜面盆走进屋来,将面盆放在面盆架上,绞了汗巾双手递给他。

    方稚桐接过带着若有似无的荷香的汗巾,擦了脸,奉砚已寻了顶好的青色细葛道袍,为他更衣,又取了盈沙巾冠上,并小声劝他:

    “老夫人、夫人、姨夫人俱在正堂叙话,少爷换了衣服,便赶紧去罢。”

    奉池蹲下.身来,一边为他换上素履,一边细声细气地说:“夫人身边的赵妈妈已来过两回了,只说叫少爷下了学,即刻到老夫人屋里去。要是去得晚了,她回头要剥了我与奉砚姐姐的皮。”

    方稚桐打鼻孔里哼了一声。

    奉砚转到他身侧,瞪了矮身在他脚边的奉池一眼,“说这些个做什么?赵妈妈又哪里真要剥了婢子们的皮?不过是等得急了罢了。”

    “那老货,理她作甚?!”方稚桐动一动脚,将鞋踩紧实了,这才往外走。

    “少爷,扇子!”奉砚追上来,将一把玳瑁骨、蜜结迦南坠子的折扇递到他手里,“快去罢!”

    方稚桐接过扇子,顺手一挑奉砚的下巴,见她似嗔似恼地跺脚,这才笑呵呵地去了。

    方稚桐进了祖母方老夫人的院子,立刻有候在门前的婆子往里通禀:“二少爷来了!”

    待他走到明间跟前,便有穿豆绿色右衽上襦,素白六幅细褶裙的丫鬟打起珠帘,垂眉浅笑,“二少爷来了。”

    方稚桐进了屋,先向坐在正中挖脚束腰弥勒榻上,灰白头发慈眉善目的方老夫人深深一揖,“孙儿见过祖母。”

    又微微转过身,朝陪坐上首的两位美妇作揖,“孩儿见过母亲,见过姨母。”

    最后才向坐在姨母身侧,以大漆骨绢纱绘空谷幽兰团扇半遮面的小娘子道:“见过表妹。”

    那少女轻轻柔柔地起身还礼:“见过表哥。”

    方老夫人待他见过礼,连忙拍拍自己身下的弥勒榻,“桐哥儿,到祖母此地来。”

    方稚桐规规矩矩走到弥勒榻前,坐在老夫人手边。

    方老夫人拉住孙子的手,笑眯眯地拍一拍,“今日先生放课放得晚么?这么迟才回来。热不热?祖母叫厨房煮了酸梅汤。”

    他挨着老夫人的手臂,“谢老祖宗关心,孙儿不热。先生仍是老辰光放得学,不过是我和谢公子霍公子多聊了几句,这才回来得晚了。”

    老夫人想是心情极佳,又拉着他问了两句,这才对坐在她下首的长媳和姨夫人道:“看我,看见桐哥儿欢喜得有说不完的话,倒把正经事体忘了。”

    方夫人微笑,“母亲惦记桐哥儿,多关心几句,旁的事等一等算得了什么。”

    姨夫人接口道:“老夫人与桐哥儿祖孙情深,教人看了好生羡慕。”

    “等你们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晓得人一老啊,便觉得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锦衣玉食,那都是虚的,只求儿孙绕膝,统统都在跟前。稍微走得远些,心里头都惦记得紧,生怕在外头冷着冻着,渴着饿着……”老夫人把方稚桐揽在怀里,“哪怕才离开眼前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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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稚桐挽了老夫人的手臂:“孙儿心里也惦记着祖母,正打算五月十五,到西林禅寺,为祖母烧香祈福去,请祖母允了我。”

    方老夫人听了,伸手一捅他的额角,“你这猢狲,想是又约了同窗,一道去玩罢?”

    方稚桐嬉皮笑脸:“祖母明鉴,孙儿是诚心要去寺里烧香祈福,顺带玩一玩罢了。”

    老夫人听得哈哈笑,“行了,行了,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你要去便去罢,只是得多带两个小厮在左右伺候,万不可一个人往那热闹处挤。”

    方稚桐得了准许,自是欢喜,“谢谢祖母!孙儿省得了。”

    老夫人这才对他道:“你看看,说着话就又扯远了。你姨丈升了闽浙总兵,已走水路,先一步到任上去了。你姨母同表妹坐不惯船,所以走陆路,经过松江,顺便盘桓两日,一来是探望你母亲,二来打算请位懂顾绣的绣娘一道去福建。这几日你下了学,不要只顾着玩,多进来陪陪你姨母。”

    又转向姨夫人,“到了此地,就当在自己家似的,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尽管找老大媳妇。”

    方夫人与姨夫人忙站起来,齐齐矮身。

    “是。”

    老夫人留了众人在自己屋里用罢午饭,这才推说觉得乏,想歇一歇。

    众人遂告辞出来。

    方夫人引了姨夫人往自己屋里去,方稚桐和表姑娘微微堕后两步随行,一众丫鬟婆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

    方稚桐不耐烦应酬欲语还羞,频频隔着团扇打量他的贵姐儿,只管摇着折扇,一路前行。

    他自小生得俊美,年节出门作客,一干夫人总爱打趣他:

    “桐哥儿长得多俊!比我家大姐儿还俊!”

    “可不是,跟观音大士座下的金童玉女似的。”

    “以后不晓得谁家闺女能做桐哥儿的媳妇?”

    待他年纪渐长,身材略展开了,出门去那些姑娘媳妇子往他身上瞟的眼神便愈发多起来,有的含蓄,亦有的肆无忌惮。

    日子久了,他对姑娘们仰慕的眼光已经麻木,惯常视若无睹。

    走在他一边的表小姐鲁贵娘却不晓得他心中的不耐烦,只当表哥斯文有礼,谨守规矩。想起临来前,母亲对她说要好好同表哥相处的话来,鲁贵娘鼓起勇气,以团扇掩面,轻声问:“听姨母说,表哥如今正师从东海翁习字,不知习得如何了?我有一把自京中新得的沉香骨重金扇面的折扇,能否请表哥为我在上头题字?”

    方稚桐微微顿一顿脚步,侧首看向贵姐儿。

    鲁贵娘只见他一双美目淡淡望来,浓长睫毛半垂,在下眼帘上落下一片阴影,朗眉直鼻丰唇,英俊无匹,不由得玉靥微红,心间乱跳,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方稚桐望着表妹鲁贵娘娇怯的双眸,脑海里却不知恁地,浮现出谷阳桥头,那卖酸梅汤的小娘子,一双水灵灵、怒冲冲的大圆眼睛来。

    “表哥?”见他不答,鲁贵娘忍不住微微提高了声音。

    方稚桐合起折扇,朝鲁贵娘浅笑,“我也不过才跟着先生习字,尚未学得先生的皮毛,哪里能拿出来献丑?若写得不好,岂不是毁了一把好扇?”

    “表哥过谦了,能师从东海翁,哪个不是极有天赋的?”贵姐儿以为他是谦虚,因而又道:“再说,不过是一把扇子,不值什么。”

    方稚桐却不接她的话,反加快脚步,追上母亲方夫人与姨母鲁夫人。

    方夫人和姨夫人正在低声细语,听见后头脚步声渐近,遂停下来,回头一看,只见儿子大步流星过来,朝她们一作揖,“母亲,姨母,请原谅孩儿先行回去,完成今日先生布置下的功课,少后再来陪母亲和姨母叙话。”

    说罢,长身而去,方夫人连叫都来不及叫他。

    方夫人面上颇为尴尬地对妹妹鲁夫人道:“桐哥儿这孩子被他祖母惯宠的,四娘你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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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娘你说得什么话?我怎么会放在心上?自是桐哥儿的功课要紧,游园什么时候不能游?”鲁夫人挽了方夫人的手,“正好我们姐妹可以说会子体己话。”

    被方稚桐撂了个没脸的贵姐儿,掩在团扇后的俏脸涨得通红,却又不好当众发作,只把银牙一咬,小碎步跟在方夫人与母亲身后,往方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第一卷  6第五章 一番心思(2)

    亦珍和汤伯的茶摊,过了晌午就将带出来的两坛子酸梅汤和茶水都卖完了。汤伯收拾了家伙事儿,仔细放到鸡公车上,恭谨地对亦珍道:“小姐,可以回去了。”

    “好的,汤伯。”亦珍咬了一口软糕,跟上汤伯脚步。

    “小姐饿不饿?饿的话,前头有间专卖条头糕的铺子……”中午茶摊生意最好,两人守着茶摊,忙得脚不点地,小姐只趁空吃了两块家里做的桂花赤豆糕,汤伯担心小姐经不得饿。

    亦珍展颜一笑,“不用了,我还不饿。再说,我想母亲了,想赶紧回家去。”

    汤伯“诶”了一声,用力一推,鸡公车便在光滑的青石条路上咕噜噜前行。

    亦珍回到家里,等不及洗漱换衣,便拎着裙角,奔进母亲屋里。

    曹氏吃过午饭,正靠在床上,捧了绣花绷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绣花。听见女儿的脚步声,便将绣花针别在细绢的一角,把绣花绷子搁到枕头边上的小笸箩里,嘴里轻道:“慢点走,莫奔。”眼睛里却透出淡淡的笑意来。

    亦珍跑进屋里,早晨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发已经有些松散下来,被脖颈上的汗沾湿,一缕一缕的,白净的脸蛋这时晒得红通通的,煞是可爱。

    亦珍跑到母亲床前,开心地对曹氏说道:“娘亲,你猜,我们今日挣了多少银钱?”

    曹氏摸出绢子来,一边给她擦汗,一边笑吟吟地道:“娘亲猜不出来。”

    “今日一共赚了二两三钱银子!”亦珍眼睛闪闪亮,嘴角噙着笑,“汤伯说比前两日只卖茶水好了不止一点点。”

    汤妈妈这时才姗姗从外院奔进内院来,到得门边,扶着门框喘了好大一口气,才提了裙摆,跨过门槛,进了屋。

    等进了屋,看见亦珍汗津津地坐在曹氏榻旁,胖墩墩的汤妈妈拍了一把大腿,“唉哟我的小姐啊,妈妈年纪大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又倒换了两口气,这才去楠木面盆架子上取了汗巾,在面盆里绞了,走过来递给亦珍,“小姐先擦把脸,再同夫人说话不迟。”

    亦珍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汤妈妈,呵呵笑,“知道了,下次跑慢些。”

    跑慢些?汤妈妈弹眼,转而正色道:“小姐,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行莫回头,语莫掀唇,行不摆裙……”

    竟滔滔不绝背起女论语来。

    亦珍听得胆颤心惊,惟恐母亲曹氏如此约束自己,连忙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施礼,细声细气道:“女儿不打扰母亲休息,先行告退。”

    说罢,轻轻地向外走去,抬脚跨过门槛,迈着小碎步走出母亲的正房,自觉不会被汤妈妈听见,这才拔足奔向自己屋里。

    等回到自己屋里,亦珍轻轻阖上门,从自己梳妆台上的小檀木镶螺钿匣子里取出一本线装新仿的薛涛笺纸簿子来,又拿了产自京城门头沟区斋堂的长条黛石出来,轻轻翻开已经记了两三页的簿子,写下日期:五月初八,收入银二两三钱。

    写好以后,亦珍对着上头的字看了片刻,这才将簿子合起来,连同黛石一道,小心翼翼地放回檀木匣子里去。经了今日,亦珍信心大增。

    曹氏房里,汤妈妈扶曹氏躺下,替她盖上缎被,将她枕边的针线笸箩拿开,放在一边的夜壶箱上头。

    “你看亦珍这孩子,经不经得住?”曹氏咳了两声,轻轻问汤妈妈。

    汤妈妈见她神色惫怠,鼻尖一酸,赶紧忍住了泪意,“小姐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体贴夫人,知道操持家计,实是再懂事不过的。夫人您好好休养,等养好了身体,您还有好多东西要教给小姐……”

    曹氏摆摆手,“妈妈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

    若不是为了将女儿亦珍抚养长大,觅得良人,她也不会苦苦支撑到现在。

    汤妈妈只好背过身去,撩起衣摆,抹了抹眼睛,这才转过身来,将曹氏的被子细细掖好,“夫人等了小姐一上午,如今小姐回来了,您可以好好睡一歇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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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氏微笑,轻轻阖上双眼,“珍儿的脚……”

    汤妈妈一愣。

    曹氏是裹了脚的,然而并不是山西大同等地那种须合瘦小尖弯香软正七字律的小脚,而是细长且纤直的扬州足,因长且窄,穿在绣鞋里,显得十分纤秀好看。

    汤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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