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拂云》
第一章 引言
一
那年我八岁，读三年级，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寒假前拿成绩单的日子，回家时看到家门虚掩着，就推门而入，见到妈妈手里拿着把菜刀，血滴滴答答的从菜刀上留下，屋子里一股血腥气。我看着倒在地上的爸爸，顿时明白了一切。妈见了我，也不说话，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没有搭理谁。
爸是个酒鬼，从我生下来开始，就见他成天喝酒，他因喝酒误事，被厂里开除，从此越发离不开酒。他只要一喝酒，就开始发酒疯，抓着什么东西就打妈妈。六岁那年，放学回家后我听到房间里有什么声音传来，一时好奇就往里看了看，结果看到村里的张寡妇跟我爸两人都赤条条的躺在床上，大概是听到门外的动静，张寡妇往外看了下，发现了我，她赶紧走了，爸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那事之后爸心情不好，喝多了之后也开始动手打我。但是奇怪，他从不打妹妹。那时我恨妹妹恨的发狠，他打我，私下里我就给她点苦头吃，可每回她都不告诉他，后来我受再多委屈也不打她了，毕竟她还会还小。
那时最高兴的事就是等他睡着，那时候才是我的时间，写完作业后，帮妈做点家务，与小妹玩玩游戏，去外面疯一会。
过了好久，我问妈，“是不是以后他都不会再醒来了，像爷爷奶奶那样。”
“对”母亲面无表情的说。
“太好了”我心里告诉自己。“以后都不会有人打我了”
我就这么对着我妈一笑，我妈大概也糊涂了，也“咯咯”的笑起来。
妹妹此时也放学回来，她一进来见我们都在笑，忍不住问，“笑什么呀？”
“小妹，以后，都不会有人打我和妈了，哈哈哈”我对着她高兴的说到，同时用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爸爸。
可谁知，小妹却尖叫起来，她这一喊，顿时引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以为我爸又要打我跟我妈了，可这群人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看到的竟然是一具横卧的尸体，人群都发出大呼小叫的声音，可那声音此时却只发出同一种话，“杀人啦，杀人啦。”
听到这三个字的我才猛然醒悟，“我妈杀了我爸”，看着嚎啕大哭的妹妹，我把她抱在怀中，她没有挣扎，只是哭的更大声了。
警察很快来了，见我妈手里拿着菜刀，谁也没有靠前，僵持着不动。这时我一把夺过了我妈手里的菜刀，警察才围上来把我妈拷走，同时把我跟妹妹也带走了。进车里的一霎那我看到很多警察往家里去，把家里封起来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一直没有散去，直到警笛呼啸而去他们还在那里窃窃私语。
到了警察局我妈被他们锁进了一个房间，我跟我妹妹则在另外一个地方。小妹大概是哭的累了，倒在我怀里睡着了。我从上车到警察局里，一句话也没有说，一滴眼泪也没流。有个年长的警察阿姨给我们送来了晚餐，我推了推小妹，她看到可口的饭菜，就先吃起来了，她吃完后，我再把她吃剩下的一并吃完。那阿姨看着我俩，竟然红了眼圈，等我们吃完后，她出去的时候悄悄的用手抹了抹眼睛。
这一夜，我跟小妹就在警察局里过了一晚上。
案件很快就批复下来，这么多人证物证，妈又承认她杀了爸，因此，等外婆她赶来时，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外婆要求见她的女儿一面，可被民警粗暴的拒绝了，她只得把我和小妹带走，走在路上，外婆花白的头发在北风中一吹，更显凌乱与沧桑。
我们三个走了好几个小时才到了家，外婆把我俩接到了她的住处，舅舅家后面的小房子。看着舅舅家高高的房子，再看看外婆的，又小又潮湿，屋子里还有一股霉味。小妹年纪到底小，不由得说出来，“外婆，你家里好臭”
外婆讪讪的没有说话，舅妈过来了，她大概也听说了，见了我们，对着小妹轻蔑的说，“有个地方住不错了，怎么，还想挑三拣四的，你当自己是小姐啊！”
小妹听了，低着头不搭话。舅妈从嫁过来开始，就由她主事，舅舅是个不管事的，什么事都听她的，她生了个儿子后更加变本加厉，不但把外婆赶到了这个小屋中，还借口孩子出生花销大，把外婆的退休金也一并夺了去。外婆没办法，只能每天出去捡点破烂换点小钱，小小的屋里堆满了各色各样的垃圾。
外婆微颤颤的说，“春红，你看，这俩孩子现在没着没落的，总不能让她们呆在警察局吧，我把她们接回来，就想着自己帮忙带带。”
“妈，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尽顾着别人，也不着您自个的。您的孙女也还小，平时照顾俩孩子还顾不过来，又带着两个光吃饭的，可怎么成。”
“你放心，我俩外甥大了，不需要照顾了，平时添口饭在我这边吃就成，再说，晓晓也大了，可会照顾弟弟妹妹了，是不？”
外婆推了我一把，我赶紧笑笑，“是啊，舅妈，我可会带小孩了，一定帮您分担，不会给您添麻烦的，表弟下半年就要上小学了，这样吧，以后我带他上学，怎么样？”
舅妈听了这话，似乎很满意，“算了，都是亲戚，就帮这一回，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两个小孩的学费开销什么的一律跟我没关系，妈您自己看着办吧！”
“好的好的，这是自然的。”外婆明显松了一口气。
舅妈拖着高跟鞋“哒哒哒”的走了，小妹经过这些时间的折腾，累及了，外婆给了我点热水，我帮小妹洗了洗，就让她上床休息了。
一翻开被褥，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不禁干呕了一下，看了看屋里，还好外婆不在。小妹大约是累倒了，躺下就睡着了。
我将书包放好，里面有我这学期的成绩单，无一例外的，又是第一名。老师对我也很满意，奖赏给了我好些文具，此刻，它们安静的躺在书包里。
我推开门，见外婆在寒风中提水，快步走过去，把了她一把。这时，我才看到原来外婆脸上尽是泪水。外婆见了我，似乎有些尴尬，就由着我提水。摇摇晃晃的一路走来，路上洒了好些水，倒进水壶时已剩不多。
水有了声音，此时外婆也收拾好走了进来，“今天你都没吃过饭，外婆给你下点面条吃。”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随即外婆就忙活起来，她屋里没什么菜，就着一些辣酱，吃了一大碗。随后就帮外婆收拾好，整理了一下，都是捡来的一些旧东西，外婆舍不得卖，又不值几个钱，就一直放在屋里。可现在我跟小妹住这，在放着就没办法住人了，因此丢了好多。可这一整理，屋里就干净好多，连刚开始的那股霉味也仿佛轻了许多。
外婆看上去精神好些了，她问，“心里难受吗？”
我摇摇头，外婆又说，“孩子，别怕，有外婆在的一天，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点点头，不说话，外婆见我还是不说话，只好交代我看好小妹，她出去会。我知道，她又出去捡破烂了。
妹妹一直睡到傍晚才醒来，问她饿不饿，她一个劲的点头，就也给她下了碗面条，她吃着可香了。吃饱后，我们俩相对无言，她问我，“姐，你想妈妈么”
“想”
“我也是”说完，眼泪又流出来了，我只好抱着她，哄她，小妹哭哭闹闹了好久，等外婆回来时，她又睡着了。
外婆回来已是很晚，看着她一脸的风霜，我赶紧给了她把热毛巾，又递了杯水给她。问她吃了没，她说吃了，我知道她还没吃，就给了她块糕，对她说是老师给我的，可好吃了。
外婆拿着糕没说话，只是把我抱在怀里，我能够感受到她的肩膀抖了抖，她别过身，嘱我赶紧上床睡觉，我知道她只是不想瞧见她流泪了。
这一天，我睡在床上，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外婆就出门了，只留下我跟妹妹，看着锅里蒸好的馒头，心里暖暖的。弄好小妹的早点后，咱们俩又没什么事干了。我跟小妹提议，不如我们出去要点钱，小妹什么也不懂，只是点点头。
闩好门，就带着小妹出去。我把她的小辫子弄的乱乱的，嘱咐她等会见着大人要哭，要是哭不出来就不让她吃饭，小妹听了有点害怕，但也只好答应。
一路上，依着我的计划，挨家挨户的敲门，先说些吉利的话，再让他们行行好，给点小钱。快过年了，许多人家都好说话，见我们是小孩，都可怜我们，给点小钱。碰到一些个不给钱的，我便使劲的拽小妹的头发，小妹生疼的哭起来，大过年的，在人家门前哭，也不吉利，那些人于是又出来给钱，可这次，就可以跟他们讨价了，没办法，要是不给，就让小妹继续哭。
这一招百试百灵，一天下来，竟也有不少。回家的路上，我对小妹说了，要是把今天的事给说出去，就撕烂她的嘴巴，她好像被吓住了，一个劲的点头。
回家的时候，外婆已经回来了，她见了我们，好像松了口气，可是脸上还是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你们俩今天上哪去了，都什么时候了。”
“我带着小妹去了外面逛逛，一时忘了时间，外婆不要生气了。”小妹适合的跑过去，靠在外婆身上，她一下子就心软了，拿出做好的饭菜给我们吃。小妹一见好吃的，马上就高兴起来，我也饿了，两个人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外婆在边上一直提醒着“慢点慢点”
吃饱后，收拾了一下，又给小妹洗了洗，小妹今天跟着我在外一天，倒头就睡。外婆见收拾的差不多了，才说，“今天我去了法院，判决书下来了，无期。”
我听了不说话，虽然小，但我也知道无期就意味着我妈只能在监狱内过完一生了。外婆见我没什么反应，泪如雨下，“晓晓啊，你这孩子别倔，有什么难过的，就哭出来，别闷在心里。”
我摇摇头，对她说，“我不难受，外婆，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自己便先睡了。我听到外婆叹了口气，便睡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趁着外婆出去，就跟小妹如法炮制，每天按照这个法子挣了好些钱。过年前，我用讨来的钱买了些肉回来，外婆见了问，钱是从哪来的。我都想好了，“是我妈给的零花钱。”
一听到我妈两字，外婆就不说话，只是处理起肉来，红烧肉做好后，好久没吃肉的小妹忍不住拿了块，被外婆教训了一下。
外婆盛了一大碗给了舅妈他们，舅妈谢都不谢的就收下了。我们这边倒没几块，小妹当即有些不高兴，外婆说，“小妹啊，外婆不喜欢吃肉，剩下的，你跟你姐姐分着吃噢”
小妹这才不说话，她看了看我这边，我点点头，这才动起筷子来。一顿饭吃完，外面家家户户在放鞭炮，只有我们这边冷冷清清，我给小妹使了个脸色，她就对外婆说，“外婆，我们幼儿园新教了一首歌，我唱给您听。”
外婆连连说好，小妹便开始唱起来，气氛一下子热闹了不少。没有爸在的日子，哪怕只能缩在这小屋中，我也觉得快乐。
二
过年对别的孩子来说是件高兴事，可对小妹来说，却是一个痛苦的开始。小妹每回出去见着别的孩子由父母带着出去买好吃的，穿新衣服，咱们这冷冷清清的，心里就不好受，见了我跟外婆就嘤嘤的哭起来。每当这时，外婆总是把她搂在怀里，爱怜的拍拍她。
某一天，趁着外婆不在，我对小妹说，“你别成天掉眼泪，只要你不哭，姐就给你糖吃。”
一听有好吃的，她立刻就不说话了，我从兜里掏出一粒糖，她见了高兴的接过去吃了。替她剥开糖衣后，迅速的把糖衣往煤炉里一扔，告诉她谁也不要说有糖吃这回事，小妹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那些糖是我趁舅妈不注意时从她家里偷的。
这个年在这种气氛下平静的渡过了。
离开学还有段时间，外婆又要出去捡破烂，趁着她外出，我跟小妹又出去要钱去了，可是不巧，还没讨几户人家，就见到外婆。她手里拿着捡的破烂，看着我俩，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根木棒，向我们这边走过来。我死死的护着小妹，以至于身上挨了好几下。外婆打了一会就不打了，坐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的掉下来。
“外婆，我错了，以后不再这样了，要不你带着我跟小妹一起出去捡破烂吧”
外婆听了，顿时把我抱在怀里，哭的更大声了。
从此，街上常常可以看到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小孩一同在捡破烂，每回去换钱的时候，我跟小妹嘴巴特甜，一口一个“叔叔”，“叔叔们”因此总是给外婆多一点的钱。这些钱后来就给我俩当学费了。
开学了，我照常背着书包去上学，把小妹送去学校后，才去上的课。一进教室，本来喧闹的课堂马上安静下来，他们开始窃窃私语，坐在我后面的一个男生用手拍了拍我，“你妈是个杀人犯。”全班同学听了这句，竟然全都哄堂大笑。
后来，“杀人犯”就成了我的代名词。
老师进教室后课堂马上安静下来，她告诫同学们要相互尊重，相互爱护，可同学们并不认同。下课后依旧我行我素，在背后开我玩笑，对我指指点点，连平素跟我要好的李艳也不跟我说话了，见了我就远远躲开。
在学校开始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我并不觉得难受，相反，倒落得清净。
可小妹却恰恰相反，她在幼儿园也收到排挤了。回到家里，她就嚎啕大哭起来，外婆急的没办法，只好把她抱着安慰她。
刚开始的一个星期，小妹天天哭着回家，再后来，她就渐渐不哭了，到底是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玩在一起了。
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李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对我说声“对不起”然后就快步走开。连着好几天，她都悄悄的跟在我身后，只是快到家时，才跟我说声再见。
期中考试那天，我特意留到很晚才回家，李艳也留到很晚。路上，我第一次跟她说话，“为什么你在学校都不跟我说话了。”
“班长不让我跟你好，她说了谁跟你说话就孤立谁。”
班长是我们学校教导主任的女儿，从小就刁蛮，她成绩不错，只是一直是第二名，第一名是我，因此，她一直很恨我。
从李艳嘴里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反而松了口气，至少她还是想跟我做好朋友的。那一天回家，心情很好。
学校里，我跟李艳依旧不说话，其他同学依旧孤立着我。成绩单发下来了，照例又是第一名，我得意的看了看班长，她那张很不服气的脸，第一次冲着她笑了，这让她更加难堪。
第二天上学时，发现抽屉里都是些垃圾，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一个人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默默的整理，然后如常上课。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依旧如此，我也依旧默不作声的将垃圾清理好，安静上课，很快他们就觉得没意思了，后来上课的时候，抽屉里便干净了。
时间过得飞快，马上又到了期终考试的时候了，发成绩单那天，老师依旧满意的对大家说，这次的第一名是我。而第二名，意外的不是班长，第三，第四，第五……直到第十一名，才是她。
班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老师也很不客气的批评了她，最后宣布了一个大消息，下一学期开始，班长一职由副班长顶上，班长成了课代表。
他们都不清楚为何前班长的成绩变的那么差，只有我知道，因为，在她的抽屉里，我偷偷的放了几本小人书。
那个时候，小人书绝对是个稀罕物。我在废品换购站偶然看到了一些小人书，便跟叔叔们要着看，叔叔们磨不过我，便送给了我。后来，趁人不注意，偷偷的放在班长的抽屉里。第二天放学回家，我特意看了下她的抽屉，没有了，我心满意足的笑了笑，这之后，她的成绩一路下滑。
后来我所知道的是，班长回家被她爹也就是教导主任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不但如此，还从她床下搜出了好几本小人书。
整个三年级的暑假，外婆带领我俩去捡破烂，天天跑